44 崩坏【二】（1 / 1）
寒风阵阵的夜，吹得她发冷。她搓了搓手臂，如梦初醒地打量着四周。
地板上、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迹。在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叫人作呕的难闻血腥味。千春的眼慢慢地开始转动起来——没有尸臭味，就代表这些人都是刚刚才死的。那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感到手上黏黏的，好像沾了什么。
她低头一看，她的手掌上、手臂上、衣服上沾满了血。她一怔，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果然，血腥味刺激着味蕾，让她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复苏。
对了，她刚刚好像想杀一个人，但她没控制住，就把所有人都杀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好像几乎每一次，只要她一动手，她就难以控制自己。
她站起来，总觉得自己今天格外地疲惫。不是身体上，而是从心底里透出的疲惫。
脚不小心碰到一具尸体，她缓缓地低头……
躺在地上的少年，白衣被鲜血染成妖异的红色。他瞪大了双眼，失去了焦距的眼直直地盯着她。平日温和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因过于痛苦而扭曲的狰狞。
她仿佛听到了他临死前的惨叫声。
不，人不是她杀的。
她没有杀死楠夏！
她浑身颤抖着，连滚带爬逃离了神社。她希望这不过是她的一场噩梦，等梦醒了，楠夏还能站在她面前，温柔地冲她笑，让她下次不许再这么任性，害他整整担心了一晚上。
她为什么会杀掉楠夏呢？
哦，对了，她想起来了。他看到满地的尸体后，愤怒地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爸爸妈妈对你这么好，你也答应了我和明日香以后会压抑自己的杀意，做一个好人，为什么到头来你还要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为什么你要伤害我的父母！他们可是把你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啊！千春，你真是个疯子。”
他逐渐变冷、变得失望的脸，落入她的眼中，竟然这么刺眼。
她以为楠夏是特别的。
楠夏不会骂她是疯子，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楠夏都会原谅她。
她那么爱他，他怎么能骂她是疯子呢？
“我没有杀爸爸妈妈，是他们！是这些坏人，他们要杀爸爸妈妈，我为了保护爸爸妈妈才会杀人的！楠夏，为什么你不理解我？你为什么不理解我呢？”
心好痛啊。
原来不被理解时，心是这么痛的啊。
她的手放在楠夏的胸口处，感受着他心脏跳动的节拍。
噗通！噗通！噗通！
这就是楠夏生存的迹象吗？在这里跳动着的，就是楠夏的生命吗？她一直以来爱着的都是这颗心脏的主人吗？
她的笑容渲染上兴奋，感受着楠夏的心跳声，她也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听说看到喜欢的男生心就会跳得格外快，那她果然很喜欢楠夏吧，要不然她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快，快得像要飞出胸口，快得带动她浑身的血液也迅速流动起来。
“楠夏，你爱千春吗？你爱我吗？”
他的眼中，倒映出她疯狂可怕的嘴脸。
千春还是头一回看到楠夏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人，可这么温文有礼的人，眼睛却瞪得大如铜铃，“你这一种感情真的能称之为爱吗？我不要你这一种只能带来毁灭的爱。我后悔了，我居然还求明日香不要揭发你，我真是信错你了，我早该在那时候揭发你这个可怕的怪物。”
你这个可怕的怪物。
千春，你就是个怪物。
你真是个疯子。
“够了，够了，够了！我不是疯子，我不是！楠夏，楠夏，楠夏，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能够这样说我。因为我们是彼此相爱的，对吧？不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那一定是因为你爱我。既然你这么爱我，那么你的心里装的也一定都是我吧。”
她桀桀地笑了起来。
“那么，千春想看看，在楠夏心里千春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的手，狠狠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心脏在她手中跳动着。
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夕树楠夏，那个她口中最爱的人，那个温暖了她整个世界的温柔少年，早在两年前就死了。死在她的手下，以被挖心这种惨烈的告别方式，永远陷入长眠。
“好好地活下去？过得幸福？你真正想对他说出这番话的对象，恐怕已经无法做到你所希望的事了吧。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杀死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楠夏的呢？把脖子拧断？掐死？折断四肢？贯穿腹部？还是说……挖心？如果是你动的手，那应该是非常可怕的死法吧，千春似乎没给人留过全尸呢。^ ^”
步步逼近的神威，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千春跪坐在地上捂住耳朵，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给我闭嘴啊，闭嘴——！千春没有杀楠夏，楠夏还活着，楠夏还活着！他必须得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就代表那一天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她没有亲手毁掉她最在乎的人。
“到这种时候，你还想自欺欺人吗？一直活在自己的妄|想里，想象世界很美好，逃避你丑陋又血腥的过去。”他一把抓过白衣少年，对方早就做好必死的觉悟，没有挣扎，而是安静地等待他的处置。
“你看到了吗？这是你精心找来的替身哦，你不想再多看他几眼吗？”少年干净单纯的笑完全看不出一丝恶意，不知其本性的人，还会以为他只是在关心千春。
正在大喊大叫的千春马上停下，紧张地粗喘着气，忐忑地望着他。
“你不可以……不可以这么做……不能再让楠夏死第二次……”
“千春，你不是想补偿他吗？你看他都这么可怜，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心上人，那让他活着岂不是更痛苦？而且，压抑着自己本性的你一定更痛苦吧？为了不让你们两个都痛苦，我觉得把这家伙杀了，是最好的办法哦~”
她的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衣服，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不可以……不可以……”
“你看哦，就像当年你杀掉他一样，先抓住他的脖子。”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使他语气中的兴奋愈发明显起来，“然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杀死了哦。”
人头骨碌碌地掉在地板上，滚开将近两米远。
没有了头颅的尸体，血不断从脖子的断口处流出，一层一层地染红了白衣。
千春想起那晚上少年胸口的红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木然地看着再一次在她眼前上演的悲剧，不悲不喜也不闹，空洞的眼死死地盯着白衣少年的尸体，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这种死寂的眼神，与神威第一次与她见面时是一模一样的。
——万念俱灰的眼神。
过了很久，久到血迹已经从鲜红色变为褐红色。她抬头向那个一直在等她开口的少年微微一笑。
“神威，这样很有意思，对吧。”
“你一直都是这样，摧毁我的生活，把我的寄托一个又一个毁掉。”
“这样做很有意思，对吧。”
在入住神威神乐家的日子里，千春一直过得很快乐，虽然神威性格很差也总爱欺负她，不过她也逐渐适应了他的手段。况且，有神乐母护着，这小子也不敢对她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更加能感受到，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这家伙对她的敌意也少了很多。
一切都在那个人回来之后，变了。
她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星海坊主。
事实上，她认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认识她。
但是她不想认识他，于是她拼命地告诉自己，她不记得他的脸，她不会记得他的脸……也许是这样的话想多了，到后来，她也觉得自己不会记住他的脸。到后面，她越发地不想和其他人接触，于是便养成了“不想记住别人”的习惯，她对人脸的辨识度也越来越弱。
一切都是因为她太想抹掉过去，也太害怕和别人接触，才会对自己做这样的心理暗示。
其实，那个男人有在私下找她聊过。
起初她还相当警惕，而他看到她浑身绷紧又带刺的模样后，笑了。
“你果然和你的父亲很像，特别是那凶狠的眼神。但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的确觉得你是一个定时炸弹，但作为一个姐姐，你很称职。如果你是真心对那两个孩子，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地照顾他们。”
千春不解：“你自己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自己照顾，而是交给我？”
星海坊主的双手紧张地交叠着，这个站在夜兔族顶峰的男人，面对家庭问题居然是个爱逃避的懦夫。他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神威和神乐。你应该能理解吧？挚亲相残的痛苦。”
千春不说话。
以为千春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星海坊主自嘲地叹息：“你不懂？也对。我到底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向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吐苦水，还把孩子交给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小丫头。算了，你走吧，你就当我喝醉酒了说胡话。”
她明白星海坊主的话，她更明白什么是挚亲相残的痛苦。
这些她都懂。
那一天，在厨房里，神威问她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时，她就清楚他与星海坊主之间的矛盾已经积聚到一定程度，快要爆发了。但她不想做一个明白人，她清楚，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快乐的。于是她无视他们的矛盾，看着他们之间的缝越来越多，最后玻璃瓶子终于承受不住，乒乓一声碎开。
像烟火绽放一样美丽地碎开。
闪烁着夺目光芒的玻璃碎片划伤了手臂，使手臂流出鲜红的血珠。
那日，看着争斗中的父子，一直被她紧紧压住的记忆匣子终于弹出。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假装自己是一个傻瓜了，昔日的记忆在她的大脑里不断翻滚，诉说着她到底是一个多么凶残血腥的存在。
她看到神乐哭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走上去把妹妹抱住，安慰她。
但是她好害怕，好害怕自己会不会突然伤害神乐，好害怕这个可爱的妹妹会不会成为她手下冰冷的尸体。
于是，她选择冷漠地走开，不再与他们亲近。
“喔，恶鬼之子，你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和秃子的事让你想起你的过去么？”神威斜靠在她的房门处，明显就是在等她回房。他笑眯眯地帮她开了门，自然地走进她的房间里，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床上，“我早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她不语。
“我还以为那些传说是假的，但看你的反应我就知道了，或许并不是全部都是真的……可重点，是对的吧？”
她依然不语。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哦。我要离开这里。留在这里的我是不会变强的，终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个秃子。再然后，就是杀了你。”
她总算作出了反应。
“为什么我是后死呢？你真看得起我啊，难道你觉得我会比星海坊主难对付？”她对人说话向来不用这一种带刺的语气，神威是个例外。
他想了想，头上的呆毛动了动，看上去很可爱：“因为我觉得你痛苦的表情很有趣呢。在我杀掉你之前，我会一点一点把你的快乐回忆都毁掉哦。你放心，在你死之前，我还是会帮你制造一点美好回忆的，好让你安心上路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