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死神再说:“你知道吗?你的笑颜燃起晶亮的光华,在那璀璨之中,我没法张开我的眼睛。”
陶瓷在死神的手心中垂下眼,她听着他的话语,不知不觉间,就感到痛楚。
——为什么,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会是如此难过?
不妥当,太不妥当……
不妥当得,内心隐隐作痛……
死神说:“每当你朝我而笑,我便知道,又一个愿望被成真了。”
死神捧起陶瓷的脸,于是,她在迫于无奈中抬眼望向他。死神的目光,燃烧着爱恋的烈火。陶瓷的心苦涩地抽痛,痛得没法再看下去。她再次回避他的目光。
她的心,根本承受不起。
死神的美目闪耀,他说:“请给我一个慈颜的微笑。”
陶瓷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就在他的手心中绽放一个微笑。
死神的心神柔然旋动。
陶瓷的心再痛。她柔弱地别过脸,从死神的手心中挣脱离开。
她的动态轻而软,她的表情不露一点痕迹。不知死神那满载恋火的心有否空出一个位置,用以微观恋人的变心?
再爱你,我的心还是一点一滴地改变……
陶瓷的脸已不再在死神的手心之内。这张脸看上去依然淡恬宁静,但在这一刻,这张脸的主人已开始把一些事情推出心房之外,不想亦不敢再要。
爱情,在逃走。
陶瓷转身,步离死神。她伸手按着左边的胸膛,她的心,痛到不得了。
而自此以后,陶瓷告诉自己,每当死神望着她,她就往别处望去好了。只要不看,就不会被打动,慢慢地,就会不想再看。
每当死神说情话,就不要听进心坎里,他一说,便该立刻胡思乱想。不去听,不入心,任他说出最棒的情话,也会渐渐淡而无味。
是了,要戒掉一个人,就该如此。
谁叫自己当初让心神依附上他?
是自己错。所以,戒情的苦,要自己受。
根本,不应爱上死神。如果曾经爱过,以后不再爱便好。
“以后,不再爱……”想到这里,泪腺便汹涌。忍着忍着,她不让自己哭。
陶瓷躲在黑暗的角落掩住脸,她感到全身的血脉都在打颤。她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而不听话的牙关,正格格打震。为了停止牙齿的厮磨,她让牙咬向嘴唇。一咬,便破。
血在唇角流淌。无可选择地,她把血吞回去。
如果不是那出爱尔兰电影,她会何时才醒觉?她怎可能奢求爱情?而又怎可能,会爱上死神。这是一件尴尬又羞辱的事。
一定,一定要从爱情中走出来。
她把手往脸上狂擦,擦得痛了,鼻头就酸起来,眼眶温热后,眼泪终于直直的流。她明白,她要做的,是一件悲痛而艰难的事。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深呼吸,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戒掉这个男人。
然后,陶瓷就变回从前那个未爱上死神的女人。她每天都很忙很忙,忙得推掉死神的约会,忙得公干不回来,忙得与死神见面时挤不上半点笑容。
无论死神对她说什么,她都爱理不理,一副强硬冷漠的嘴脸。
死神站在她身旁,问她:“是否有处理不到的事?”
陶瓷冷眼一扫,接着不耐烦地别转脸,硬板板地说:“人间的事太复杂,你不可能明了。”
死神说:“你说出来吧,或许我可以与你分忧。”
陶瓷冷笑连连,这样说:“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一个接走死人的接待员!”
死神脸色骤变,对陶瓷的反应非常愕然。
陶瓷以颁布命令的语气吩咐死神。“这个星期我要专心工作,你最好不要打扰。”
她甚至没望向他,她是背着他说的。
死神看着她那头柔顺的发丝,与及白皙的后颈,真想俯前吻下去,以示对她的关爱。然而,她看来那么不近人情,霎时间,死神无法释放得出温柔。这阵子,对着这个女人,他愈来愈手足无措。
自陶瓷的态度转变以来,死神也不快乐。他把她的背影凝视片刻,最后默默离开。
陶瓷在死神走了之后,才放松地呼了一口气。
做上这种事情,谁也不会好受。她溃散地坐在椅子上,但觉全身虚脱。
然后陶瓷就要自己习惯寂寞。早上醒来,看不到死神在她身边;花园中,不见死神踱步的身影;办公室内,没有死神为她设计的惊喜;月色之下,死神不再坐在她身旁与她谈心;当她躺在床上,床铺分外冰冷,死神的怀抱不在,无人热暖她的身和心。
无人关心,无人分享。在第一个夜里,她凄凄地落下了泪。很挂念很挂念他。
那怎么办?生命绵绵无尽,还有很多个孤单无爱的夜要捱过。
她翻了翻身,剎那间真想放弃。
算了吧,屈服在死神的爱情中好了……
按着微烫的额头,陶瓷从思海中按动回忆的按钮,她要让自己忆起从前的三段婚姻。
三段婚姻都长久;三段婚姻都无大风浪;三段婚姻都无爱情。
三段婚姻都比她今日的感觉适意。起码,在那三段婚姻里头,她从不怅惆,从没迷乱,亦不曾失却方向。那三个丈夫,没有让她有任何一秒的心痛,也没叫她流过激动悲怆的眼泪。哪像此刻,她心神不全地迫使自己做着些苦困艰难的事。
她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还是无爱情好。
在把死神推离的第一个夜,陶瓷无法入睡。她走下床,披上外套,步行到书房中去。她倒了杯酒,从书架中找来《神曲》,坐在安乐椅上翻阅。
在“地狱篇”中,书上说:“食后比食前更饥饿,更不知餍足。”
只看一句,便觉得被说中了。得到爱情之后,居然比得到之前更难过。
“由我这里,直通悲惨之城。由我这里,直通无尽之苦。由我这里,直通堕落众生。”
在说着些什么?诗人在描述爱情的地狱吗?
“那里叹息、恸哭、凄厉,在星光全无的空中回荡旋涌。听起来好像有人在受着凌迟。”
陶瓷屏息静气,读着读着,她感受到切肤之痛。
“为此,我哀伤不已,剎那间像死去的人,昏迷不醒,并像一具死尸倒卧地上。”
她再也抵受不住了,她合上书,掩脸落泪。
诗人写出来的地狱,根本就是为着她而存在。而如果当初没爱上死神,她就无须跌堕进这个地狱。
明白痛楚是什么一回事吗?无论正做着些什么你也只感到身在地狱中。
离开这个男人……离开他的爱情……
安乐椅内的女人一点也不安乐。她自觉别无选择。
她幽幽呢喃:“爱情,居然是一个地狱。”
她与Lucifier交易了一个能逃避死亡的身心,那么,完全无理由在这活得好端端的一刻,她自作孽地走进地狱中。
陶瓷决定怀抱这个念头,用以抵御余下来的寂寞时光。
接下来的每一个晚上,她都催眠自己,絮絮不休地数落出爱情的坏处。
“令情绪动荡、不事生产、无贡献、扰乱心神……”
“虚假、不实在、贪心、自私、狭小、神经质、迷乱、劳心、邪妄……”
然后,就是更重要的一句:“贪图他的爱情,便会失却从Lucifier 得来的永生。”
说罢,陶瓷的眼目便明亮起来。
“死神不外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拥有的是人世间的永生,根本犯不着去招惹他……”
“是他在迷惑我,要我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死神是那样邪恶……”
她如胚胎那样蜷曲在床上,愈想愈胆颤心惊。她的瞳孔扩张了,而绿色的那颗眼珠,比棕色的那一颗变异得更多,在那绿眼珠之内,幻光流动,反复地反映出惶恐。
“死神是最可怕的……”
她喃喃念着像虔诚的妇人念着主祷文一样,愈念愈入心。
“死神只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只要这样念着,心便渐渐的安然,想象着死神的坏,她就能沉沉睡去。
把你想得好坏好坏,才能离开你……
一个星期过去后,当死神再走到陶瓷面前时,陶瓷对他已有了不再相同的观感。死神依然英俊挺拔,但他的眼神与笑容,已不能打动她。
他走得那么近,甚至面对面,但她再不用躲避他的目光,她已能放胆地瞪着他来看。
爱情,已经走了吗?
死神伸手抚摸她的脸,这样说:“事情仍然不顺利吗?干吗我们小别后再重聚,你也不给我一个微笑?”
陶瓷抬起她的异色眸子望向死神,继而送他一个没有感情的笑容。
死神看得出来,但他不打算问究竟。
她那么冰冷,令他差一点也想以冰冷还击。
对着这个女人,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但在心念一转之后,死神还是决定温暖热情地把她拥入怀。
他把她拉到自己的怀中,温柔地抱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