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凤栖梧（1 / 1）
前时相见，楼头窗畔，尊酒望银蟾。如今间阻，银蟾又满，小阁下珠帘。愿得吴山山前雨，长恁晚廉纤。不见楼头婵娟月，且寂寞、闭窗眠。
“启禀缘校尉，”一名小卒跑上来，单膝跪地道：“今早城外又聚集了大批的奴隶想要进城，守城的兵力已经有些吃紧，还请校尉指示。”
“今日又有新来的吗？”无极抬起头，皱了皱眉。自从岚轩答应废除离城的奴隶条款之后，每日都有各地前来的奴隶聚集在城门口，期待着能够进城过上普通百姓的日子。当日岚轩不可能会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后果吧，那又为什么要答应得那么爽快？无极心里不禁涌起一阵不安，究竟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想到的呢？心里的疑问没有答案，只得简单说道：“这样好了，愿意加入军队的就留下来，不愿意的就让他们吃饱了再上路吧，我们这里已经没有更多的房子给他们住了。”
“可是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要怎么办呢？”小卒不敢多话，却不得不问上一句，脸上都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无极说不出话来，已经无家可归的那些人，大半都是自己的族人，现在他们的生死真的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是他却不能痛快地说一句，打开城门让他们都进来，想到这里，无极眉心的皱纹便更加深了，“就在城外架起些帐篷，煮些粥给他们喝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放任何一个进城。”
小卒领了命下去，无极便也跟着登上了城楼。看着下面的人个个风尘满面，却掩饰不住眼神中那种狂喜的光芒，心里就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痛。“寒辉既然已经救了兰七小姐，为什么还迟迟不回南乡子呢？他们不走，玉水明沙就不会发兵，天下若不乱我哪儿来的房子可以给他们住啊……”无极一直愁眉不展，为事情的发展太过缓慢而担忧。紧接着，又突然恍然大悟，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容，“岚轩啊岚轩，原来你一早就猜到了这样的形势，也知道了我会急于让他们安定下来吗？这样的釜底抽薪之计，甚至不惜扰乱离城的安定，来让我拼尽全力为你卖命，真是高明啊……”
城门外的人头涌动，远远超出了小仙的想象。虽然一路上就一直听说离城的少主岚轩在几天前突然颁布了一条废奴令，使得整个神域瞬间沸腾起来，被压榨了几百年的奴隶纷纷出走，只是为了能在颠沛流离了这些年之后，能够重新拥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看着城外已经架好的锅子和帐篷，也闻到了菜粥飘散出来的香味，小仙的心里就禁不住一阵阵的兴奋。虽然在月照梨花屿曾经与这个光芒四射的年轻掌家有过数面之缘，却不曾想过原来他竟是这样好的人。“不愧是和少爷齐名的人啊，真是个大好人……”小仙不禁喜滋滋的笑了起来。
可是到了城门口，小仙就笑不出来了。无论她怎样解释自己是大小姐的朋友，都没有人相信她，更别提让她进城了。
“大姑娘，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你，”守城的士兵一再的解释，“就算真是大小姐的朋友来了，没有缘校尉的命令，我们都不能随便放人进去，违反了军纪是要掉脑袋的。”
“缘校尉？”小仙不禁皱起了眉头，“什么人啊这么厉害？比你们的少主还厉害吗？”
“不是这个意思，”守城的士兵更加不耐烦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喏，就是城楼上的那个，原来也是个奴隶，现在可是掌家身边的大红人啦，也不知道怎么就爬上去了，听说三将军的失踪和他也不无关系呢……”
“要死啊，”另一个士兵急忙使劲敲他的脑袋，又扯过他的耳朵来低声说道：“她要真是大小姐的朋友可怎么办？传到缘校尉耳朵里还想不想活了？”
先说话的那一个听同僚这么一说，当即也吓傻了，谁知道小仙根本就没听进去他后面的话，早就抬头找那个大红人的身影去了。
“真是好运气啊，”小仙一看到无极，简直就要笑得花枝乱颤了。那时无极正在沉思中，却见城外一个手舞足蹈的红裙女子正在冲着他大喊：“喂……大个子，是我啊，这里这里……你还记得吗？我家公子还救过你的命……”
……
“桑榆，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岚轩坐在书房中，顺着敞开的窗子望向浩瀚蓝天，眼神中竟是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我想我已经后悔了，没有了你，这天下要来又有何用呢？你走了，宣仪也走了，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以说说话的……岚轩啊岚轩，是否你一早就太过高估了自己呢？”
难得的宁静几乎让他忘记了身在乱世的种种牵绊，瞬间的悲凉过后，早就习惯了自我解嘲的他已经闭上眼睛悠闲的享受起了难得的秋日午后，眼睫微微闪动，竟似进入了片刻美梦。从开着的窗子看过去，竟也有种让人心疼的错觉。不远处的小仙已在无极的引领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无意中的一瞥，心里竟有种“嘭”的一下打碎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当下停住了脚步。见她不走了，无极不禁回过头来诧异的望着她。
“你看，他睡着了，”小仙摇摇头，“一定很辛苦吧，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好了。”
“哼，”无极不禁冷笑了一声，用嘲弄般的口吻说道，“你若是了解了他的为人，恐怕就要失望了。”
看到无极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小仙却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别人不能理解的却不见得就是错的。”
无极摇头，本也无意去说服她什么，便带她先去休息片刻。两个人都没有发觉，在小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岚轩的嘴角居然轻微的翕动了一下。
晚饭的时候，小仙也不顾长途跋涉的辛苦，特意为岚轩准备了菊花火锅。
“秋天吃这种菊花锅，是最合适不过了，”小仙麻利的将一种名唤雪球的白菊花瓣撒在暖锅里，而锅里已经盛着大半锅的原汁鸡汤，旁边桌上又放了些浅浅的小碟子，里面放了些时蔬、鱼片、以及料汁什么的，只看上去就觉得鲜美异常，“大少爷为了天下人做了这样的好事，小仙是能和大少爷说句话的，自然要替他们多谢大少爷，只是您也千万要保要重身体才好啊。”
“小仙姑娘客气了，这原本就是利人利己的事，绝然没有姑娘所说的那般严重，”岚轩神色泰然，那的确是有帝王之相的人才有的气魄，“你远道而来，本来是该我为你洗尘，却让你忙活了一晚上，真是惭愧啊。”岚轩微微耸肩，竟让小仙觉得有些亲切起来。不知为何，眼前的人依然那个是星眉剑目的翩翩公子，身着竹叶青的掐丝锦缎长衫，长发也用白玉冠束好，和以前一样的一丝不乱，却有种小仙从前不曾发觉的特别。那种感觉……是的，那是和承灏极为相似的感觉，亲切而又带着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忧郁。
“小仙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奴隶，大少爷不该如此说。”小仙笑笑，言语诚恳。可是岚轩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离城已经再没有这个字眼了，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大少爷宅心仁厚，离城的百姓真是好福气。”小仙由衷的羡慕起了这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你来看，”然而岚轩却神色凝重，将手指向北方山峦，山脚下是一块用烫金字刻的石碑，上面用隶书写着“离城”两个大字，年代已经久远字迹只能依稀可辨，岚轩的声音充满叹息，“那块石头已经在那里几百年了，它总是在提醒着我这里是个不祥的地方……”
“为什么？”小仙不解的看着岚轩，不明白这片土地哪里有半点不好。
“……因为这里就是三百多年前先祖翊翎和纳兰家的璎珑小姐大婚的地方，”岚轩摇摇头，叹道：“这里就是战乱的起点，曾经埋葬了多少尸骨啊，你看那满山遍野发光的花朵，都是汲取了死尸身上的磷光才会盛开的那样妖艳啊。离城，就是一个人们终究会带着满身伤痛离开的地方……”
“……”小仙被岚轩的话震慑住了，也许是夜风刺骨，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却又逞强道：“没有的事，那都是你们自己编出来唬人的，死过人的地方就一定不吉利吗？大少爷不是也让这里的百姓都安居乐业了吗？你自己还不是好端端的？要赶我走还不如直说更好！”
“你太单纯，很多事你看不透罢了，”岚轩微微摇头，眼神中却不经意流露出些温柔，“你要找的宣仪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并不是要赶你走，只是多留无益，我怕到头来还是害了你……”
“我偏不信，”小仙双手插腰，一付蛮横模样，“明天我就出城给大家煮粥去，虽然我没本事，但是只要有心有力，总归能帮上忙的。什么时候你相信了离城是个好地方，我才肯走。”
话音未落，岚轩居然笑了起来，感觉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自然。上次笑还是宣仪在的时候吧，也许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件坏事。
“还是你听到了我的寂寞，冥冥中居然指引了这个人来陪伴我的吗？桑榆……”岚轩的心里这样说着，眉目间的皱纹居然开始缓和……
那一顿饭，真是许久没有感觉到的轻松惬意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