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剪梅（1 / 1）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次日清晨，朝阳，微风，是初春里难得的好天气。一整夜的休息，已经让洛神充分恢复了精神。她打开窗子，深深的呼吸着夹杂了白梅香的清新空气，竟是格外的怀念与亲切。几步之遥就是承灏所在的诗语轩了，想到自己又可以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看着他，竟然连心情都变得不一样了。耀眼的阳光映得洛神的皮肤格外白皙，不涂胭脂也透着明艳的粉红色。明眸皓齿、朱口黛眉，她的美是世人所目睹、惊艳、无可非议的，而她的人也像水做的一般柔弱且美好，因而人们给她起了个雅号，称她为“出水之神”，的确是再恰当不过。自她满十五岁以来，上门求亲的世家子弟几乎踏破了影家的门槛，百般献媚、奉承有加的也有，晓知以理、动之以情的也有，威逼利诱、以武力相要挟的人也大有人在，而她自己却从未松过口，没点过半次头。因为她明白，她爱着一个人，很深很深。连她的哥哥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也不想和谁提起这件事，因为这是只属于他和她的回忆。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只有五岁。漂亮的阿姨把她和哥哥接到了一个处处都飘散着白梅花香味的好地方，那是她有记忆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地方。哥哥开始每天早出晚归，她害怕极了，无论身边的姐姐和婆婆们怎么逗她开心，她都是一句话也不肯说。看着哥哥的眼神渐渐不再沉重，她也觉得好奇。于是有一天，她偷偷地跟在哥哥身后，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让哥哥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那时的白梅林对她来说就好像整个世界那么大，哥哥跟丢了，手里的布娃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迷路了。她不停的找啊找，天好像快黑了，她好冷、好累、也好困，终于，在不知道多久以后，瑟缩在白梅树下的她沉沉的睡着了。似乎是很安稳的一觉，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还想再睡一会儿。等等，自己不是在梅花树下吗？哪里来的被子？她突然惊醒，然后就在这样的措手不及间看到了他，一个面无血色却笑容温和的少年。只穿着家常的衣服，不住地咳嗽。而自己身上盖的正是一件非常暖和的狐狸皮做的鹤氅。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呢？他就这样坐了一夜吗？他好像身体很不好的样子……她赶快把鹤氅递还给他，他却笑了，“你穿上吧，不要生病了。生病就会好像我一样，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她和哥哥沿街乞讨很久，最不想做的就是别人的累赘，听到他这样说立即把衣服穿在了身上。他很开心地笑了，接着又说：“我的身体不好，不能把你背回去，只好等你醒了，现在我带你回家好吗？”说着他向她伸出手，她却向后躲，“别害怕，你一定也经历过很多事吧……没关系了，今后让我来保护你吧。”是的，那一刻，他说了“让我来保护你吧”，那是洛神会记得一辈子的话。她犹豫了很久，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记得玉家上下为了少爷的失踪几乎人人都疯狂了，记得他回去后高烧到昏迷不醒几乎死掉，她也记得没有人责备自己，因为他病倒的时候对他的母亲说：“我会保护她的，所以请您也别伤害她好吗？”后来，霜姨带了好多好多的人走了很久，他们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只红色凤凰，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之后却再也没有见过。
他的病渐渐好起来了，她也渐渐开始说话了，他对她像亲妹妹一样好，多年以后依然如此。是的，那是她一生都不会实现的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是她不曾后悔，即使只是看着他，一切就都会很好。
她仔细的回味着昨天霜姨的话，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你有你的好处，不足却也明显。你美丽大方，却独缺灵犀；温柔贤淑，却流于中庸；饱读诗书，却失之矫情；慧黠聪颖，却少了风骨。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真性情，女孩子的野性，嫉妒，霸道都不是什么坏事，你却把它们都隐藏起来了，使你只留下了一具美丽的空壳，莫要说是承灏，即便是我，也看不到你的任何特别之处。现在的你能够吸引的，不过是些流连于莺歌燕舞的纨绔子弟而已，那样的话便真是可惜了父母赋予你的绝好资质。陶瓷就是陶瓷，伪装成玉器也只是赝品，差距在神而非形，你又何苦不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出来，去好好的争取呢？”
一番话说的洛神头上直冒冷汗，霜姨不愧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居然能把她的缺点说的这么中肯。看着梳妆台上昨晚霜姨送来的一盒珠花，心中暗暗下了决心。随手挑了几支梅花样儿的插在头上，穿了一件柳黄色红青酡缎子斗的小夹袄，配着秋香色的花线裙，款款地走下楼来。正巧小仙过来请她吃早餐，于是两个人一起向诗语轩走去。
其实多年来，暗夜当然明白承灏对洛神的感情仅仅止于兄妹之情，但对于自己唯一的妹妹，又不忍心点醒她，只好带她来这一趟，两人已经两年多没见，说不定这次见面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也未可知呢。他更是铁了心的想要多住些日子来培养这两个人的感情，虽然他非常明白这种可能已是微乎其微，但似乎不做的话心里总会留下遗憾。
早餐依然丰盛，小仙准备了红菱、鸡头两样鲜果，一碟子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一碟儿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一盘一寸来大的螃蟹馅的小饺子，一盘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子，以及一大盆新摘花果熬成的玫瑰樱桃粥。饭罢，承灏说要带两人出去逛逛，暗夜只想让承灏和洛神有机会独处，于是推说自己昨晚休息不足，留了下来。却不想洛神一定要和小仙学做菜的手艺，只得作罢。
厨房里，小仙忙里忙外，却只是不肯让洛神帮忙，说大小姐就应该有大小姐的样子，怎么能跑到厨房里来。而洛神却挽起袖子，认真刷起了盘子。小仙察觉不对，问道：“姑娘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洛神勉强笑道，“小仙姐，还像小时候一样，叫我的名字吧。”
小仙无语，胡乱应下，又问：“怎么不出去走走呢？散散心也好啊。”
想不到洛神竟怔怔地流下泪来，“我只是不想给承灏哥哥添麻烦，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小仙心中明白，安慰的话只说了几句，便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扶住洛神肩头，任她哭个痛快。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