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六十七:拘禁(1 / 1)
推开门的一刹那,飞虫伴着扬尘在阳光下扑面而来,晴玥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窗格都被厚厚的油纸蒙住,屋里太黑,只能看到影影绰绰杂乱堆放的木柴、箩筐,角落里一个纤瘦的人垂头蜷缩着。感觉到开门后刺眼的光线,她也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侧过脸去。
仿佛最是妖娆一朵盛放的芍药,被人反手折了碾进泥里。
“沉星!”晴玥喊了出来,碍于身边随行的人,只把余的话先按在肚子里。
晴玥飞身上前,才看清她发髻散乱,嘴唇干裂。
“水。”虚弱的气音从青沉星唇间飘出来。
“烦妈妈端一碗水来。”晴玥转头半是恳求,半是命令。她知道如今自己是个装着热油的玉葫芦,谁都嫌烫手,但也不敢扔出去。
随行的老妈子撇了撇嘴,虽是不情愿,倒还是让人拿个旧瓷碗舀了大半碗凉水端了过来。水到眼前,青沉星如看到救命的仙药一样,两眼冒光,捧着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直到碗都快扣在脸上了,才放了下来。
晴玥看得又心疼,又惊恐。心疼她从前何等骄傲的人,皇太孙、王爷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落魄到如此地步。惊恐她真正的身份有没有被暴露,如果暴露了,恐怕天王老爷也难救她的性命。正在焦灼烦恼之间,青沉星忽就扑倒玥的怀里,失声大哭起来。
“玥儿,快救救我吧,且念在从前在魏国公府的姐妹情分,替我说说情。我没有你这样好的命,在王府里得脸得面的。从前好容易从魏国公府里赎了身出来,又被我那狠心的舅娘卖到那没脸的地方去了啊!幸靠着我那早死爹爹的保佑,遇到了王太医这个菩萨,念在和我爹是当年的同乡邻舍,自掏银子把我买出来不说,还教我认字习医,如女儿一般的教养着。”
晴玥听得目瞪口呆,青沉星却是两行泪珠簌簌直下。
“我道是老天开眼,总让我也得几天安乐日子过。却没料,却没料……”青沉星伏在晴玥肩头一声连一声的抽泣,连话都说不整了。
晴玥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心里却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好容易青沉星缓了口气,又嘤嘤道苦,“怎料到王府里却把我拘了起来,说我形迹可疑,身份可惑。我一没偷,二没盗,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囚我审我,水饭也不给,我虽是个下贱出身,可也没受过这样的罪。想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早知在王府里伺候个煎药送汤得这样大罪过,我还不如在那风月场里卖笑罢了……”
手无缚鸡之力?狠心的舅娘?姐妹情分?
青沉星,你可是差点没掐死我的女侠啊。
晴玥猛然间明白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套口供呢!狐疑地将青沉星扶坐正身子,就瞧见她半掩着面,递了个眼色。
果真如此,晴玥心中了然,自就和对方一唱一和起来,“可怜你从前多么爽厉的一个人,现在就成了这番摸样。哎,你不要怕,燕王妃娘娘是个最明理大度的人,这当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还不了解你的为人、来路吗?清清白白,本本分分的,也不怕深究细察。回头待我同娘娘禀明、禀明,必然让你昭雪。”
看管青沉星的老妈子,早已见识过了青沉星那副哭天抢地的撒泼性子,如今看她又是这般哭哭啼啼,是厌烦至极,叉着腰呵斥,“好了!好了!人也见过了,晴姑娘也该跟着我去见王妃娘娘了。”
晴玥点点头,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青沉星。她立刻又如生离死别一般抱了过来,抽抽嗒嗒,“你一定要替我同王妃娘娘好好说一说,我全部指望…都在你了…”
“这是当然,一定会的。”晴玥忐忑地安慰着青沉星,又回头看到那妈子不耐烦的脸。忽而,伏在肩头的青沉星小声而冷静地说,“先保你自己。”
***
再次踏进燕王妃的院子,晴玥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胆战心惊。
因为自己,朱高煦擅作主张跑回北平府;因为自己,燕王震怒,误伤世子以致朱高炽终身残疾,兰馨跟着跳湖自尽。先不提燕王妃,只说兰馨的姐姐蕊馨,晴玥都已无颜面对。如今,连青沉星都被燕王妃抓住了马脚,前路堪忧,如果被人知晓她是蓝玉的女儿,奏报朝廷,恐怕连朱允炆都脱不掉干系,更何况自己和那个太医。
已过秋分,暑气渐褪。晴玥抬头仰望这院子围起的四方天空,湛蓝高远,白云飞掠,阳光照射在栉比鳞次的黄瓦之上,光彩夺目。而自己却如折了翅膀,困在笼子中的鸟儿。这一刻,她很想生出一双翅膀飞出去,逃开燕王府的一切,哪怕是飞到朱允炆身边喘息一下,也似乎是好的。
随行的老妈子厉声请了晴玥一句,她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打足十二分精神提着如铅的步子就迈入了燕王妃的正屋。
屋内一概摆置如往常,王太医已经跪在堂下,并跪的还有朱高熙的随从方四。晴玥已经没有勇气看堂上,只垂着头跪下身来向燕王妃请安。
燕王妃似乎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也不叫晴玥起身。声色严肃,直奔主题:“晴玥,你刚刚所见的人叫什么?”
“她叫,青沉星。”晴玥答得瑟瑟。
“你可认识?”
“奴婢认识。”
“何处所识?”
“从前在魏国公府所识,她是魏国公府三姨太太房里的丫鬟。”
“既是丫鬟,难道燕王府内重逢,她变做侍医,你不惊怪吗?”燕王妃语珠连炮,问得步步紧逼,没有一丝喘息。
“奴婢当初也是惊讶的!”晴玥惶恐地抬起头,就撞上燕王妃冷厉的目光,她清瘦了许多,精神也有些不济的样子,可此时眼中却炯炯如焰,“但她在很久之前就赎身离开了魏国公府,再见她之时,我想她是有了更好的前程,也就没有声张。”
燕王妃没有作声,她身侧的蕊馨冷哼了一声,领了燕王妃一个眼神,就替王妃问起话来,“方四,你把你晓得的说出来。”
“是。”方四应道,“奴才初次见到这个女子,是随郡王在花园的荷花池旁,那日她正在替晴玥姑娘问诊。我当时就只觉得她有些眼熟。后来,后来……”
“你大胆的说!”蕊馨高声呵令。
“后来,奴才因惦记她生的好,斗胆想向郡王讨她,就在背地里打探她的来历。多番打探,却只问出她是随在王太医身边不久,再若深问,就如何也探不出了。我一面疑惑她来历神秘,一面又越发觉得她眼熟得很。”
晴玥听得冷汗直冒,心如千百个鼓槌乱敲。
“有一日她在西厢廊子下翻书,手举着书抬到面前半遮着脸,我一下子就想了起来。”方四擦了擦头上的汗,“她的眉眼竟然和青司坊的一个叫沉鱼的姑娘生的一模一样。”
“你可见过那个什么沉鱼,如何敢断定?”
“奴才不敢十分断定,只是当初随…随着主子进出青司坊多次,沉鱼姑娘是个当红的,虽然总以面纱掩面,但奴才见得了多了,她的眉目、身姿总是有些认得的。”
方四似乎还要说下去,蕊馨却打断了他,直向晴玥,“晴玥,你可知道青沉星曾是个烟花女子。”
如鲠在喉,晴玥不知如何回答。瞧这样的阵仗,燕王府的人已经顺藤摸瓜,把青沉星许多底细弄清了。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蕊馨疾言厉色。
想青沉星方才哭哭啼啼,编说自己被舅母卖到烟花柳巷,又被王太医搭救,恐怕此事已经瞒哄不住。何况当初方四跟在朱高煦身边,曾亲眼见到自己和沉鱼在闺阁相会,若是一口否认,恐怕不妙。
“是,奴婢是知道。”晴玥故作出欲哭无泪的样子。
“你呢?王太医?”蕊馨似乎没有得到自己希望的回答,转而怒向王太医。
“老臣已和娘娘禀明多次。”王太医神色镇静,话说得缓和,“青沉星便是我从青司坊里赎出来的,只因她过世的父亲是少年故友,老臣实不忍见她堕落至此。”
晴玥偷偷撇了王太医一眼,他说得有条不稳,气定神闲,仿佛如真的一样。恐怕这个人早早的就被朱允炆做好了功课,否则怎会这样从容?
正想着,蕊馨愤愤的声音又顶头而下,“王太医好大的胆子,一个烟花女子也敢敬送到王妃娘娘面前来伺候,难道燕王府是这般香臭不分的地方吗?你这样不敬,恐怕连皇太孙殿下也是不知道吧?”
眼见蕊馨的话就要越规矩,燕王妃才打断了她,“王太医,我敬重你医术高明,又是御前伺候的人。只是你身边如此短了人吗?偏偏要挑这样的人来伺候,是有意辱没燕王府吗?”
“老臣不敢!”王太医惶恐俯身,连连磕头,“就是借老臣熊心豹胆,老臣也不敢。只因老臣无儿无女,将她教养在身边,也是希望她日后出息,有朝一日也能替老臣养老送终。她在青司坊虽是卖艺不卖身,可到底女儿家名节重要,老臣一时糊涂,想替她遮掩过往,如此才冒犯了王妃娘娘!老臣该死,老臣该死啊!”
王太医说着说着,竟一时激动,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