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章：夜话（一）（1 / 1）
已经过了三更，四下安静的只能听见外面树叶被风拨动的沙沙声。晴玥抱着膝盖坐在外屋窗户下的圆凳上，只因自己许诺过，便如约替芸香值今日的夜。
她轻轻将窗户打开了一些，抬头就瞧见天空上悬挂着半轮明亮的弦月。记得自己上一次有机会这样看月亮，还是在偏宅的时候。
想着叹了口气，晴玥从怀里掏出那把已经不离身的银制小匕首。轻轻拔出，拿在手中反复端详，记忆又回到了今天下午……
“你愣什么呢？饿傻了？快吃啊！”
“吃！！”晴玥说着将碗端起来，大口大口的直往嘴里扒，一边嚼还一边乐呵呵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忽然！晴玥的手就僵住了，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两只眼睛就越瞪越大。
另外两个人见状顿时就傻了，慌忙伸手要去摇她。却见晴玥突然就将嘴里的饭菜全喷了出来，筷子直指着前方尖叫着：“老鼠！！！”
这惊天一叫霎时惊得两个人立马就跳了起来。
晴玥立刻将碗筷一扔，大叫道：“你们都别怕！我来打死它！”说着就莽莽撞撞的往前一冲，另外两个人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身边“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再转身一瞧，就见晴玥整个人扑倒在桌子上□□着，地下已是一片狼藉。
“你造反啊？！”芸香一把拉起晴玥吼道。
晴玥抬头哭丧着脸说：“我看到一只又大又肥的黄毛老鼠跑过去，正要去逮的！结果一脚就踢到桌子上去了。”说着可怜兮兮的揉着脚：“我疼得一时站不住就扑了下来……”
“瞧你弄得这么一大片！”芸香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平时瞧着挺谨慎的个人，怎么今天这样冒冒失失？！！”
“算了，芸香姐。”宁儿说着蹲下身去收拾：“人家的心里哪里还记得谨慎。”
晴玥见状连忙爬起来喊道：“你们都别动！我来弄！”说着从桌子上跳下去，只胡乱把地上的东西捡到案子上，又冲两个人赔着笑道：“放心！我都会收拾好的！”说着起身端着案子崴着脚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对望。
晴玥出了房门就拐进了小厨房，见四下无人就溜了进去。她躲在灶台后面将刚才的饭拢了拢，只掏出匕首试了下去。过了会拔|出来一瞧，只见那匕首的尖处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晕。
心里咯噔一响，晴玥吓得险些掉了手中的匕首，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芸香说这是府里专供给二等奴婢的饭，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就是宁儿了……
可在这魏国公府里，自己和宁儿到底是谁更与人结怨，就不言而喻了。
晴玥只将匕首放回去，将眼前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方向，虽不确定，可这府中还能有哪一房的人看自己不顺眼呢？
忽觉一阵夜风灌了进来，晴玥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忙将窗户关了起来。看着手中的匕首，晴玥是心乱如麻。下午在小厨房里，本以为已经得出了结论。可是到了晚上，特地将新送来的饭拿到一边去吃，却是怎么试都试不出来有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玥只觉太阳穴跳痛起来，这几天考虑的问题真是太多了。想着吐了口气，她起身将烛火拨得暗一些，又蹑手蹑脚的瞅了眼里屋床上的二姨太太，见她似乎睡得还踏实，便和衣趴在外屋的八仙桌上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听见一阵惊恐的叫嚷从里屋传了出来。
晴玥惊得猛然睁开眼，抓起烛台就往里屋冲。慌忙的掀开帐子一照，就见二姨太太满脸痛苦的在床上挣扎着，嘴里含含糊糊的也不知叫嚷着些什么。
晴玥见状立刻搁下手中的烛台，上前使劲摇着：“姨太太！姨太太！”
“鹏儿！”
撕心裂肺的喊出这两个字，二姨太太那双洞黑无神的眼睛也终于缓缓的睁开，泪水就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姨太太？”晴玥轻唤一声。
二姨太太却没应声，喘着气直眼望着承尘。
晴玥瞧了心里一酸，转身从暖套里倒了一杯热茶端到跟前，扶二姨太太起来喂了两口。又轻轻捋了捋她的后背，才发觉她身上的单衣都让汗浸透了。
脑海里只浮现起那死沉的小屋子里，鹏儿坐在床上低头不语的样子。晴玥暗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鹏儿想娘亲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半夜里哭喊着醒来。
或是这两口热茶定了神，二姨太太略缓过来了些，她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没事了，下去吧。”
轻应一声扶二姨太太又躺下，晴玥替她掖好被帐便端起烛台出去。
只还没迈开脚，就闻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呜咽。叹了口气，晴玥一只手压着裙子就在踏脚边坐了下去。
似乎发现外面的人还没走，帐子里的哭声也渐熄。
“你在这坐着干嘛？”二姨太太冷冷丢出来一句。
“奴婢的娘曾讲过，给恶梦魇住的人是让邪祟侵了。这时需得另外一个人拿着火烛守在床边，邪祟见阳气旺了就自然会害怕得退了去。”
二姨太太听了只是沉默，过了一会却又没好气的说：“谁告诉你我做恶梦了？！”
晴玥只淡淡一笑，倒是很习惯二姨太太这样对自己说话的态度。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个女人是善良而懦弱的，除了嘴头脸面上不待见一些，其他地方却从未刻薄过自己。晴玥反是还很喜欢她这种态度对自己——喜恶都坦白，却从不安坏心。
或许正因如此，晴玥忽就忍不住想把深埋在这个女人心底，却从不敢动的念头说出来。反正她已经很不喜欢自己了，又还能多讨厌？至多也就是打一顿撵回偏宅罢了。
“二姨太太若是想念三少爷，就该去夫人跟前要回来。”
床上的人顿时倒抽了口凉气，就猛得从床上翻身下来。
二姨太太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上，披头散发的指着晴玥怒道：“你少在我面前装什么可心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若不是被你们母女所害，也不会有今日我们母子骨肉分离！”二姨太太边骂边就要打，只在房里胡乱找出一把鸡毛掸子冲晴玥吼道：“你给我跪下！”
“扑通”一声跪下，晴玥就见二姨太太手已冲着自己高高扬起。
闭上眼睛，晴玥就觉手臂上骤然一紧，瞬间烧灼的疼痛就蔓延了开来。
忍着痛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却见二姨太太又扬起了手，晴玥只得咬紧了牙关将脑袋偏过去。良久，却只感到有什么东西划过了手臂，掉落在自己脚边。
睁开眼一瞧，却见二姨太太的手虚张着，已泣不成声。
“为什么不躲？！”
“因为晴玥是二姨太太的奴婢，二姨太太无论要奴婢做什么都不能违抗。”说着晴玥深吸口气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的说：“就像奴婢的娘是老爷的奴婢，老爷无论要她做什么，也都，不能违抗！”
“你！”二姨太太听罢便扬手冲上前还要打，却终究慢慢的放了下来，只失魂的跌坐在踏脚之上。
深夜安静的屋子里，两个睁着眼的人都只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就见烛台上的火光忽然一闪，便灭了。整间屋子顿时陷入了黑暗。见自己居然已经跪灭了大半根蜡烛，晴玥也就不管死活的歪坐了下去。
“要死的丫头！我不开口你就敢坐下来？”姨太太在黑暗中骂着，却没了方才的怒气。
晴玥转了转昏胀的脑袋，捶着酥麻的大腿说：“那就求姨太太给个痛快吧！奴婢这一时半会的也跪不死……”
只听黑暗中“扑哧”一笑，晴玥郁结在胸前的一口气也就吐了出来。
“早知刚刚便打死你，还一了百了。”
“那姨太太为什么不打了？”
二姨太太没有做声，良久，她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因为，我知道为娘的心。”
晴玥听了微微怔住。
“孩子不在跟前，最怕的就是他在外头被人欺负。”二姨太太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不打你并不是心疼你，只是害怕还到我的鹏儿身上。”
脑海里立刻浮现起鹏儿低头不语的模样，晴玥直在心里可怜这对母子。
儿子出生不久便骨肉离分，二姨太太无法尽到丝毫做母亲的心，只能在角落默默为他积德祈福，还唯恐自己一点缺失就折了儿子的福气。可到头来，她心头肉又是怎样被养在太太跟前儿的呢？
“二姨太太若是想念三少爷，就该去夫人跟前要回来。”
“你？！”二姨太太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是不是还想挨打？！”
“再打，奴婢也这句话。”
二姨太太顿觉一把火已烧到了胸口，却又怎么都发不出来。憋了老半天，只化作一口长长的浊气吐了出去。其实，自己不也是日夜都这么想吗？说到底就是太懦弱，从来连口都不敢张……
不过，这个丫头倒真是大胆，又倔得很！倒是……倒是……很像老爷的脾性……
忍不住叹了口气，二姨太太想，可不是的吗？这孩子也是老爷的的女儿啊！仔细琢磨她说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娘当年不过也是个奴婢，若是老爷硬要，又怎么能拒绝呢？
想来这孩子跟自己的鹏儿是一样的……哦，不一样！起码老爷是认鹏儿的，可她却……
不是！她比鹏儿要强！至少她们母女还能见得着面，而我和我的鹏儿……
二姨太太心里胡乱琢磨着，却又忍不住苦笑起来。想来这又有什么可比的呢？其实都是可怜的人……
看着黑暗中那模糊的身影，二姨太太无奈的叹了叹气。她心想，也不知到底是谁造的孽，偏把这丫头送到自己前来。说实在话，她并不讨厌这个孩子，相反有的时候还很喜欢她。再则，当年的事儿也不是这孩子的错。就算撇开这些不谈，最起码，也是自己男人的孩子……
晴玥呆呆的坐在黑暗中，猜想二姨太太是不是睡着了，为什么半天都不说话呢？
正想爬过去瞧一瞧，就听二姨太太开了口，吓得晴玥连忙端坐回去。
“你倒是说的轻松，哪里会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晴玥一听倒觉得怪怪的，二姨太太是在反驳自己吗？怎么却像是——温柔的责备？
“你知道我是怎么嫁给老爷的吗？”
“不知道。”晴玥在黑暗中摇着脑袋。（也不知道是摇给谁看的……）
二姨太太听罢无奈的笑了笑，奇怪自己怎么就想把这些事儿说给这丫头听。就好像，就好像这丫头是个可以诉诉苦的亲人。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叹了口气，二姨太太慢慢回想着：“其实，我本是夫人跟前儿的人。因年轻的时候有着一手刺绣的手艺，就专门为夫人打理衣饰……”
“那时夫人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只因第二胎是生了大小姐没多久怀上的，所以格外的艰难。后来夫人搬到别院静养，我也随同前往，只为夫人即将出世的的孩子赶制衣裳。”
晴玥安静的抱膝而坐，听二姨太太诉说着，她的声音有些疲惫而无奈。
“润娘的事情传来的时候，夫人是又气又恨，身子也越发的沉重。在床上将养了两日却不见老爷过来探望，夫人便差人请来了老爷。后来老爷的人是来了，可无论夫人如何哭闹打骂，数落威胁，老爷却只是那一句话。”
“哪句话？”
“纳了润娘！”
晴玥脑袋轰得就炸开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二姨太太的每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晰明确。但她仍然不敢确信，只讪讪的问。
“姨太太您是说？老爷本来是要纳了……的？！”
二姨太太有点诧异，反问道：“你不知道？润娘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吗？老爷当时不仅要纳，而且态度很坚决。”
那一刻，晴玥只觉脑海一片空白，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只在心底盘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