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章：燕王府（三）（1 / 1）
晴玥微微睁开眼睛，却觉昏沉沉的只想睡。
这是哪儿？
“你醒了吗？”
谁在说话？
晴玥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一睁开眼就对上个柳眉杏眼的女孩正弯着身子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你是？”她挣扎着想起来。
女孩见状连忙扶晴玥坐了了起来，又从床边凳子上捧起一只碗，边吹边笑着问：“还觉着哪儿不舒服吗？”
晴玥摇了摇头，顺便打量起这间屋子，虽然不大却整洁干净，家具摆设倒也齐全，不过皆是半旧不新的样子。看了一圈目光终回落到这个女孩身上，只见她身穿杨妃色的衣裳，外头罩着件掐边儿的绣花比甲，头上打着家常的髻，斜插着两只雕花的桃木簪子——倒是一副娇憨可亲的样子。
晴玥正想问，那女孩倒是笑盈盈的先开了口：“我叫兰馨，这里是我的屋子，是我们大爷把你送过来的。”
“大……爷……？”
兰馨宛然一笑：“就是燕王殿下的长子，我们府里的大爷啊！”
“燕王府？！”晴玥脑袋轰得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难道自己刚才被那少年一脚踹晕过去了？居然还是燕王长子送过来的？那不就是——朱高炽吗？！
“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刚才……”
还不等晴玥开口，兰馨倒先是抢着说道：“方才你在马房里撞上了我们两位爷，也不知你是怎么冲撞了他们，让二爷一脚踢昏了过去。后来又给我们大爷知道了，就差人送你到我屋里来了。”说着将手中的碗递给了晴玥，又笑道：“也是你运气不好，偏撞上这两个小祖宗从外头溜回来。”
兰馨一通这爷那爷的说得晴玥脑袋直晕，只是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她只知道要是胡总管回来看不见自己，那才真是要见阎王爷了。想着将手中的碗随手往床边一搁，她就掀起被子要下床，兰馨见状却立刻将她按了下去。
“你现在不能起来！大夫千叮万嘱，说一醒来就要把药喝了。”
晴玥听了，立刻端起那碗黑水，毫不犹豫灌了下去，结果苦得是直砸吧嘴儿。
“这样可以吗？兰馨姐姐？”晴玥苦着脸将碗反扣过来沥了沥。
“可以，可以。你倒是真听话！”
她先干笑了两声，又忽然一把抓住兰馨的手道：“好姐姐，我在这儿躺了多久了？你又可知道魏国公府的胡总管现身在何处？”
兰馨想了想说：“你睡了有大半个时辰了。至于公府的胡总管嘛，这会想必还在上头陪着娘娘说话儿呢。”
听完晴玥松了一口气，如此只要快点回到车上想必就没什么事儿了。想来刚才的失言恐怕已经让胡总管心中有了猜疑，要是让他看到自己没在马车上，居然还进了燕王府，还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后果。想到这儿她就不敢怠慢了，慌忙的站起身来要走，可一低头却发现身上的外衣已经不在了，只穿着贴身的衣裳，再一摸脑袋竟然连头发都是披散的。
兰馨彷佛看出了晴玥的心思，连忙解释道：“你让二爷一脚踹到地上，跌得灰头土脸的，我怎么好让你就这样躺床上？”
晴玥连忙作着揖道：“这位姐姐，你的照顾我千恩万谢了，只请你把衣裳给我，我真的有急事得快点走！”
兰馨见她这副紧张样儿倒是一愣，忽又明白过来似的点着头道：“好！好！”
见兰馨这般通情达理，晴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她也不知道这女孩是燕王府里的什么人，看打扮倒是个不主不仆的。不过她这回也没空管这些了，只赶紧坐在窗户前的镜子边，麻利的将头发梳了起来。
“你瞧这件喜欢吗？”
晴玥回过头来，只见兰馨居然捧着一身浅紫的衣裳站在后面，匆匆扫过一眼，不仅是好的料子，领边袖口还绣着精致的花样。
“这是去年裁的，我倒是喜欢的紧，偏自己生的黑了些，倒是衬不出好看来。”兰馨说着似还有一些惋惜：“看你倒是长得白净，穿着指定比我好，若是不嫌弃就送给你穿吧！”
听罢晴玥忙推了回去道：“这位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么好的衣裳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只求姐姐把我的衣裳给我，就千恩万谢了！”
兰馨一听这话，原本满含笑意的眼睛突然暗淡了下去。只见她手上微微一动，攥紧了那件衣裳，眼中带着哀怨：“你们公府里的人是一样的，瞧不上我的人，更瞧不上我的东西。”
“我们？公府的人？”
“你和那位春棋姑娘是一样的……”
兰馨说着眼圈一红，却又挤出个勉强的笑容：“你不喜欢便罢了，只是原先的衣裳都脏了，我去帮你弹弹灰才好穿。”
“姐姐请先等一等！”晴玥放下手中的梳子站起来朝兰馨福了福身道：“虽不知姐姐同我们府里的春棋姑娘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妹妹却是真心诚意感谢姐姐的照料之恩。只不过妹妹仅是公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今日又在马房里冲撞了府上的两位爷，倘若还有脸穿着姐姐送的好衣裳回去，就真不知如何在胡总管面前自处了。”
似觉她说的在理，兰馨倒是才恍然般的点了点头，脸上的哀伤也散了去：“你说的对！看我，差点儿就让你为难了。”说着将手中的衣裳搁下：“别着急，我这就去拿你的。”
“那劳烦姐姐了，我倒还真有些着急着赶回去呢！”
“不必着急回去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来，晴玥吓了一跳，扭头看着眼兰馨，却见她犹如被春风拂过的花骨朵一般，笑容就绽放开来。
快步上前拉开房门，还没等晴玥看清那人模样，兰馨却已恭下身道福，见状晴玥只能跟着她低头福身下去。
只听兰馨充满欣喜的说：“爷，您来了！”
晴玥的脑袋就一炸，难不成来的人就是——未来的明仁宗朱高炽……？
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晴玥脑袋里却仍旧是一团乱麻。
朱高炽，燕王朱棣和王妃的嫡长子，很快将会成为燕王世子，靖难之役朱棣登基之后更会被立为太子。可他一生都不得朱棣的宠爱，只因天生体胖且伴有腿疾，甚至因为这险些被自己的亲弟弟拉下马。最可悲的就是，好不容易登上了皇位，可还不到一年就驾鹤西去了。
一个史册在录的人，如今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而自己对他一生的命运却已了如指掌，不知为什么，晴玥忽然觉得有点悲哀。
“她怎么样了？”
“回爷的话，药已经服了，看着也没什么大碍了。”
晴玥低头瞥着门槛之外那藏青的马面百褶下摆，听他们每说一个字，心头就紧上一紧。忽然，门外的人抬起了脚，她的心就立刻悬到了嗓子眼儿，眼睛直盯着那双腿不能挪开。却见一步稳稳当当的落了下来，又是一步，仍旧四平八稳，直到那双腿已站到了眼前，晴玥仍没瞧出一丁点儿的毛病。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禁疑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晴玥……”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回……爷的话……没有哪儿不舒服……”
晴玥小心翼翼的答着，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他嘴中虽是关切的话，可听着却轻描淡写，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晴玥想或许他这样的人，生在帝王之家自然天生就有着别人不懂的寂寞，更何况对着一是个没有干系小丫鬟，又能有多亲切呢？
“你不必回去了，娘娘要召见你。”
“啊？”晴玥吃了一惊，猛的抬起头来，就正撞上了朱高炽的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就犹如他说话的声音，似乎只看一眼就会觉得他站在离你很远的地方，又彷佛世间万物都不会从他心中走过，对于任何事情他都显得漠不关心。
但是显然，对于晴玥突如其来的举动朱高炽还是愣了一下，但却很快的归于淡漠，他重复了一遍：“娘娘要召见你。”
说完朱高炽便转身向门外走去，经过兰馨的时候声音稍微温柔了一些：“给她梳洗一下，小顺会在外面候着。”
“是……”
望着朱高炽的背影，晴玥不禁怀疑到底是自己认错了人，还是史书上的记载有勿？这个朱高炽不仅不是个瘸腿的大胖子，反而身形健硕、步履生风。
正疑惑着，朱高炽却忽然在门外站住了脚，背对着晴玥淡淡的开了口：“既已瞒不过就将衣服换了吧，不要在娘娘面前失了礼。”
晴玥脑子一懵，心想这个人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在外面了？
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只穿着贴身的衣裳，已在他面前站了半天了……
“瞧瞧，这衣裳穿在你身上多好啊。”
兰馨站在一旁两手合十搁在嘴边，将晴玥是翻来覆去的看，直瞧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子打扮起来，倒真有些宅门里小姐的味道了，只是还差一样！”说着兰馨拉开一方小屉子，从里面取出个精致的盒子。
“这是什么？”晴玥好奇的问。
“上好的胭脂膏子，你闻闻？”说着兰馨将那小盒子打开，递到她面前。
晴玥一闻，倒是股子很清淡的花香，可还是笑着推了回去说：“我不用这个。”
“这可是宫中御造的，不比那些外面买的。”兰薰说着拿小指甲挑了一丁点，在自己手背上抹开：“你瞧，这颜色多好。”
晴玥低眉一瞧，倒是很淡雅素净的颜色，抹上去也均匀通透，的确是上好的胭脂膏子。可她仍旧一笑，说“你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一个小丫鬟去拜见娘娘，岂能这般花哨？”
“难道你黄着脸儿去见娘娘，就不轻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二爷把你踹出个好歹来了！”兰薰嗔怪着将手一收：“若不是爷交代我，倒还舍不得呢！”
“爷交代？交代你什么？”
“交代我给你梳洗梳洗啊！”话音未落，兰馨已不由分说的替晴玥抹了起来。
晴玥倒也是没有心思和她争辩，便随着兰馨的意思。只因朱高炽的话还如犹在耳，娘娘要召见自己，这是为什么？就算刚才的事情被她知道了，也犯不着要见啊，总不至于这位燕王妃娘娘还打算按着他的儿子给自己道歉吧？
就算先不管王妃的理由，只说胡总管如今正在娘娘跟前，她这一番梳洗打扮的跑了去，胡总管见了又会怎么想呢？晴玥是越想越不安，已经开始懊悔实在不应该跟着跑了来。只是如今的处境已是进退两难，王妃娘娘的召见是躲也躲不掉的了。
“你自己瞧瞧！”兰馨满意的将桌上的铜镜递到晴玥的手中。
晴玥无可奈何的接了过来，将铜镜微微举起，只见镜中立刻映出一张年轻干净的面孔。五官虽不算格外突出，却在一张小巧的脸上安放的恰如其分，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张脸似乎和自己以前有几分神似。
正想着她又不经意的往镜中一瞥，顿时头皮炸开，尖叫着将镜子跌了下去。晴玥猛的站起身回过头去，盯着那扇没有上闩被风吹着轻轻开合的窗户，却已是空空如也。
兰馨被晴玥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喊道：“怎么啦！？怎么啦！？”
晴玥干咽了口唾沫，讪笑着说：“刚瞧着像是有只蜜蜂飞了进来。”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兰馨姐！兰馨姐！我是小顺儿！出什么事了？”
兰馨舒了口气道：“没事儿，就是只蜜蜂。”
“没事就好。”小顺又道：“不知那位姑娘好了没有？娘娘那儿还等着呢。”
“已经好了，这就出来。”晴玥听罢连忙高声应到，一转头却瞧见兰馨脸上挂着不舍。
“今天谢谢姐姐了。”
晴玥正欲向行礼，却被兰馨一把拉了起来。
“你老这样儿，我可受不起。”说着兰馨笑了笑：“我们从北平过来的时候，就并没有带什么家眷。到了这儿娘娘也管的严，莫说我们，就连几位爷都不许随意的往外跑。偏今儿两个小爷溜出去玩，翻墙进来可巧被你撞上了，这才出了一串子的事儿。”
晴玥只微微笑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你待会去了莫要害怕，我们娘娘素来是个最亲厚和善的人。”说着兰馨眼圈一红：“想来也是缘分把你送到我这里来，可惜的是你就要走了。只望他日你再跟着胡总管过来，能来瞧瞧我陪我说几遭话。”
兰馨这番话说得晴玥的心犹如压了千斤重的石头，这次她都不知道怎么过关，哪里又还说的上下次。就算这次安然无事，胡总管怕是也不会再带自己来了。
只是看着兰馨渴望的眼神，晴玥便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自然，下次来了必是要来看姐姐的。”
兰馨听罢，这才欣慰的笑了。
“那妹妹就先走了。”说着晴玥仍郑重朝兰馨行了礼。
出了门，环视四周，晴玥见这里似乎只是个小跨院，院中事物也是一目了然。又见廊下垂首站着个十几岁的小厮，想必就是小顺了。跟着小顺三两步的就要走出院子，她忍不住回过头去，果见兰馨果然依依不舍的站在门口，她不禁感叹，看来无论是哪个豪门深宅里，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寂寞。
目光不经意的落在那扇依旧被风吹着，开开合合的窗户。晴玥便快步撵上了小顺，笑着问：“小哥，能跟你打听个事吗？”
“姑娘请问。”
“方才小王爷走了之后，还有人进过院子吗？”
小顺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没人进去过。”
“你确定？”
“当然啦，我一直都站在廊子下面。再说了，那可是大爷的耳院，平时没有吩咐谁敢进去？”
“大爷的耳院？”晴玥有些吃惊：“那兰馨姑娘是……？”
小顺听了一笑说道：“那是我们大爷陪房的丫头。”
晴玥顿时恍然大悟，那就难怪兰馨的打扮及她屋子里的陈设，都显得不主不仆的。原来她是朱高炽的陪房丫头，她忽然有点明白兰馨那一时藏不住的喜悦，又一时掩不了的落寞，是从何而来了。
不禁为兰馨感叹，可刚才那件事情却依旧萦绕在晴玥心头。
小顺说朱高炽走后再没有人进跨院。
可她明明在镜子里看到，窗户外面，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