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卷二 第七章 枯井微澜(1 / 1)
等到他与一帮兄弟们打猎回来,春流翠早就走了,棋盘中的棋子也各自回瓮,“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急着回去给鸡理毛?”
余畅晚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兔,大步流星就往山下奔,寨门口的余四月叫住他,“十三,该开饭了,你提着野味要上哪儿去呀?”
他回头应道:“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
“喂……”余四月还预备问个清楚,仔细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来到山下,余畅晚将手背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在春流翠驻军地张望,“怎么巡逻的人比今天中午多了,难道是……”春祸水不想见他?!
故作清高!不想见他还亲自跑来剿匪做什么?
“你是做什么的?”巡逻的士兵发现余畅晚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我不是闲人!”余畅晚笑着亮出手中猎物,“我是山上下来的,和兄弟们打猎猎到些野味,特意拿来给春相爷尝尝鲜!”
来人上下打量他,“你是?”这少年长得俊丽更胜女人,说话行事却丝毫不带女气,长着一双桃花眼,笑得满是诚恳,整个人透出一种明媚绝伦之感。
“余家的十三。”他老老实实自报家门。
“原来是余当家的!”那人笑脸相迎道:“相爷交代了,只要是余当家的来了,赶紧请入帐内!”
“有劳了!”余畅晚对他一拱手,笑盈盈的提着猎物向春流翠营帐迈去。
没走几步就听到帐内传出了阵阵琴声,余畅晚蓦地停步静听,他琴声时如虚谷幽怀,氤氲弥漫,无限恩怨情仇缠绕心间;时如奔雷挛动,悲喜起落,偶有情生意动连绵分合。余畅晚一掀帐帘,琴声渐转渐急,在高音处奔腾,犹如狂风乍起,甘霖降世,天地为之变色。
琴声流连极高处,余畅晚看见他的肩有微微的起伏,犹如正在隐忍什么,余畅晚好奇着越靠越近,春流翠抬起头对上那嬉笑好奇的眸子,寒光一闪,他用力弹上一个无力承受的音调,弦断曲终。
春流翠霎时起身向他靠近,“你来做什么?”
余畅晚下意识退开一步,将手里的猎物随地一掷,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他盯着余畅晚半晌才说,“就是随性所致,没什么!”
“别谦虚了!”余畅晚拍拍他的肩头,夸奖道:“听得我连卖身葬父的心都有了,这么心碎的曲子,你将才到底在想什么呀?”
春流翠只是一言不发看着他。
余畅晚无视他的异样,伸手拽着他的衣袖,满脸兴奋,“不如你教我弹琴好了,我是天纵奇才,一学就会的。”
春流翠悄无声息的抽手,勾唇道:“杨仙子的爱徒,本相岂敢授业!”
“不敢就算了!”他也就随口一说,又再接再厉去拉春流翠,“那你敢和我一起去烤野味吗?”
春流翠没有理他,径自转身,他又道:“你我相交以来,从未尝过我的手艺吧,你就不想试试?”
余畅晚涎着脸等了半天都不见回应,躬下身子提起猎物就准备离开,只听一个低磁温润的男声道:“走吧!”春流翠侧脸相对,目光悠远,让人摸不清情绪。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篝火升腾,肉已上架,余畅晚百无聊赖地看春流翠一眼,春祸水老神在在,纹风不动。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让人显得不再冷漠,三年不见这祸水依然长得如花似玉,想必在朝中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你在看什么?”凤眼一凛,终于正面相对。
“看你!”他笑得谄媚,“三年不见,春相爷驰骋官场,位高权重,再也不是以前的‘春风’了!”
“是吗?”他眉梢一动。
“当然!”他可以感受到春流翠气息微末的变化,“哪里像我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奔波劳累……”
春流翠含笑,“既然你这么幸苦,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见余畅晚一脸莫名,他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又道:“我这人一向守信,说是三年回来找你,果然就来了。但是你不是个守信用的人,你不用等我三年的,你可以来找我!”说完,他故意向余畅晚靠近一些。
余畅晚下意识的向后挪开,却被他一把截住退路,“说……”将他锁在怀中逼视,“你怎么不来找我?”
“等你回来,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最漫长的等待。”余畅晚柔顺的低下头,轻声细语缓缓道来,“第一次是十多年前我身中剧毒,跟着师傅上山学武,我一直勤奋刻苦,为的就是等到有一天可以学成下山……”
他骤然抬头与他对视,春流翠难以置信,这妖孽尽然眼中有泪……
春流翠口气不善,“你几乎……几乎没有来找过我,在你和我分开的那些个令人厌烦的日夜,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不能来找我?”
余畅晚只是喃喃道:“你现在权倾朝野我怎么敢冒然去找你……”
春流翠凤眼一瞟,“有什么一次说完!”
对上他眼中抹炽烈的光彩,余畅晚犹豫着如何开口,“我现在要说的真相并不令人愉快,但我希望自己能做到对你诚实,毕竟你费这么大力气来找我,为的就是这个吧!”
“那你还啰嗦什么?”
余畅晚听出这次是真的不耐烦了,接着叨念道:“我其实并无意欺骗你,无奈造化弄人,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我给你带来的伤害……”
春流翠从牙缝中磨出三个字,“讲重点!”
话至此刻,余畅晚似乎已经可以感到他的怒气了。与他对视片刻,余畅晚小心翼翼如护珍宝般从袖中取出一根翡翠发簪,又看了良久,方才哀怨道:“你还记得你送我的‘翠妖’吗?”
春流翠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发簪,余畅晚所拿出的“翠妖”通体透出柔亮的绿色,鲜嫩漂亮,他下意识往怀中探去,余畅晚眸光一闪,道:“本来我就不配拥有它,其实一直都想还给你,但是你当初给我过毒后自己就倒下了,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你。”
回视春流翠的一脸阴沉,他继续柔情似水道:“分开三年以来,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簪子,我知道这是春风对我的一番深情厚意,只是我消受不起。想着终有一日,你会回来找我,到时候或许你已有了倾心相待的佳偶,我愿将这‘翠妖’转赠给她,祝你们得成眷属!”
“余畅晚!你怎么敢……”
余畅晚不慌不忙的辩解道:“我当然明白你大难不死,对我心有余悸,自然不会再有往日的信任,只是……”
“时至今日,你怎么敢说出如此话语,当真不知厚颜无耻为何物?”
余畅晚的眼中满是清澈无辜,“春相,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让你依然活着,是我的错,我早该料到……”春流翠哑然失笑,“你说你手中的是‘翠妖’?”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那它是什么?”
“‘翠妖’!”余畅晚一脸惊诧不已!
“你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怎会不忍心!你早就已经将它还给我了,你不记得了吗?”他一脸阴寒将余畅晚扑倒在地。
春流翠手执翠妖居于上方,由于日日随身不离,翠妖已带些许人气,浓郁均匀的翠绿中包含着黑色,又散发出暗淡的白色荧光。余畅晚还记得当初的翠妖翠色中透出鲜嫩、清澈而净透,现在春流翠手中的的确是翠妖没错,但清亮似冰,犹能沁寒人心。
“对,你手中的是翠妖没错!”余畅晚虚与委蛇道:“但是你也不能否认我手中的不是‘翠妖’!”
“一派胡言!”
“你用翠妖和我定终身,你要的是我,不是翠妖本身,只要你认同的话,什么不能是‘翠妖’!”
面对他的死不认错,春流翠有些气急败坏,“你……”
终于,他徒然起身,静静地离开了……
余畅晚不慌不忙起身,笑得得意,春祸水,我可是看到了你眼中的野火了!
睁开眼,世界是灰色的,阳光冷却透骨,凄雨下个不停,耳边只有风痛苦地哀嚎着,极目所致仅有枯树乱木,他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穿着悲凉的丧服。
想要开口呼唤,响起的是难以置信的疲惫声音,他的呼吸浑浊而又沉重,所吸入的尽是棺材缝隙透出来的气味,除此之外还有的是一片腐草堆积的恶臭。
他到底是在哪里?这么寒冷、阴暗,使人压抑,难以遏制的窒息感盈入他脑海中。
一丝凄惨而绝望的苦笑从他唇角露出,他还是一样不值得信任,他的微笑或许全是假装出来的……
他拼劲全力从棺材中爬出,忽然一阵飞鸟呼啸而过,他跌倒在地上,难道他要就这样躺着等待最终的枯萎,或许他应该选择在寂静中得到安息,只是撕裂的疼痛灼烧着他仍旧炽热的心,使他无法静默!
想到这里,春流翠不禁被惊醒,一场杂乱无章噩梦突然袭来,扰得他无法安寝,他的心里无可遏抑地想起了过往的一切……其实他也从未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