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故梦散(1)(1 / 1)
此时正是一日之中最为安静的时刻,村庄里的人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而到了快要子夜之时,大多数人都已经入了梦。
秦无心亦在梦中,今日做的这个梦,便是自己最常梦见的那一个。
暖意融融的寝室里亮着灯,蜡烛外头罩着的是考究的鹅黄色丝绢灯罩,烛光投射出来变成昏黄暧昧的灯光,并不让人觉着刺眼,反倒是衬得一切都很是柔和。
重重叠叠的绛红色帷幔里睡着两个人,俨然是一对结束了鱼水之欢后相拥而眠的男女。一旁香炉里还燃着方才助兴所用的香,不知加了些什么在里头,熏出来的烟竟是微微泛着紫色。男人皱皱眉头似乎是要醒过来,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看着床顶仔细回想着昨日自己是留在何处过的夜,寻得又是哪一位与自己相熟的花娘,想了好一阵子却还是没能想起来,于是便挑了挑眉头作罢。
他稍稍收紧自己的手臂想阖眼再睡个回笼觉,猛然之间觉得手中触感有些不同。他下意识地低了头去看,自己怀中方才还搂着的软玉温香不知几时竟然变成了一具粉骷!
男人此时又惊又惧,却见那具骷髅也有了反应,抬起头来将自己两只空洞洞的眼睛对着他的脸。
他一下子心中大骇,几乎是将那具骷髅扔出自己怀里的,动作太大连带自己也摔下了床去。想到自己昨夜还与之共赴巫山,他胸中隐隐泛出恶心来,他捂住自己的口唇,差一点便要吐在铺着厚重波斯地毯的地上。
那具骷髅却只是揉着自己肘骨,“公子弄得奴家好疼。”说罢便爬下了床来。
“咯嗒咯嗒”,骨头相撞时碰出声响,在安静的寝室中变得格外清晰。
他几乎半条命都被吓了去,想要拿着自己的衣裳逃出去,却不知为什么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维持自己双肘撑着地仰面的姿势。
“昨夜公子还哄奴家,说不论奴家变成什么模样最喜欢的都是奴家,不过一夜,公子就变心了么?”
他吓的腿软,双股战战,手抖了抖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马上便要躺在地上。那具骷髅居然一点点地爬过来贴上他的胸膛,“让奴家听听公子心中是怎么说的。”说罢便附耳在他心口的位置。
男人白日见鬼却也惊回了几分记忆。
昨天夜里……
是了,昨夜他并未留宿在花楼里而是不知在哪里遇上了一个美娇娘,两人一来二去便合了意,他便将人带回了自己家中。
那时候自己醉醺醺,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只记得那处有些荒僻,隐约记得有潺潺流水声还有个乔亭……
他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乍现,那处恐怕是城郊荒野十里坡,专门安葬义庄里无人认领的尸首……
额角不知不觉便滴了一滴冷汗下来,他昨夜喝的大醉,看见个美人要与她相好自然是什么都好,变着法子哄着;若是早知道会是如今这样……
“公子反悔了。”那骷髅这话中竟还隐隐带了三分笑意让人止不住的不寒而栗,“奴家想要看一看公子的心是什么做的,怎的这般铁石心肠。”
她将这话说的如同开玩笑一般,语气却是冰凉且带着愠怒的。
他呆在当场,心里除了恐惧之外再没了别的什么,那骷髅用锋利的指尖将他胸膛上平滑的肌肤划开,顿时血珠子便自那创口之处渗了出来,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不觉得疼。
“公子愿意与奴家在一起么?”她将细长的手骨探进他胸腔温柔地包裹住正在有节奏地跳动的那个温热的器官。
他听了这话死命的摇头,莫说他根本不会同什么人在一起,就是勉强一起了,半夜若是转头看见黑洞洞的两个窟窿也难保他不被吓死。
“公子果然是在同奴家寻开心。”她显得很失落,“原来奴家只是公子的一个消遣罢了。”
她再没给他说话拒绝的机会,伸出自己的削尖修长的手骨直接将他的心剜了出来……
顿时满目的鲜血淋漓,骷髅的指缝里不断地渗出殷红色的鲜血。“嘀嗒”、“嘀嗒”,他的血一下下敲在地面上渗进了波斯地毯里,那颗刚刚被剜出来的心脏尚温热着,还在她手心里不断的跳动。
那具骷髅捏着手中他的心脏颤着身子吟吟笑起来,“真是颗美人心呐……”
而那男人躺在地上再没了声息,他心口的位置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就这么丧了性命。
她顿时惊醒过来,起身抚自己的脸,满手的凉,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眼泪。她在床上呆坐了一阵子,待到自己的呼吸重新平缓过来,起身披一件外衫。她点了盏油灯,独自掌着那盏昏暗的灯走到自己房中唯一一幅大得落地的美人图前面。
她将画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画卷后本来掩着的暗门便露了出来。她轻轻地推那道门,一个闪身便进了那间暗室里。
这间房里并没有窗户也没有用于照明的灯烛,房中的布置也十分简单,唯独一张床一张桌子与一张凳子。她方才所带入房中的那盏油灯便是如今暗室中唯一的光源。
魏子游便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暗室的床上。那张床做的十分讲究,用的籽料是一整块取自极北之地的千年寒冰,正冒着丝丝寒气。
她将手中掌着的油灯摆到桌子正中尔后去看床上躺着的人。
他因长期没有晒过太阳而显得面色苍白,原本刀锋削刻出来一般的面庞瘦的深深凹陷下去,却隐约还能让人看出他原本俊朗的容貌。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浅葱一般的手指抚在那人凹陷的面颊上,她的手指一点点描绘他的模样,依次划过他紧闭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与一张失了血色的薄唇。
他仍旧是自己许多年前喜欢的模样,秦无心想到此际,微微勾起了唇角,笑了。
她的手渐渐来到他的胸前按在他心口的位子,透过微凉的皮肤传来他体内心脏的跳动,有力而坚定。她眼中泪光微微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哽咽着深吸一口气喊了他一声,“三郎……”
她缓缓阖上眼,一滴泪顺着她面颊滑下来“吧嗒”一下坠在寒冰床上,烫的泪遇上冰凉的床,只看见一小撮白色烟气升到了半空中。
她拧着眉,在满屋的昏暗里沉默了许久,迟迟才又哽咽着开口“怎么会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