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离凰曲(1 / 1)
雪络呆坐在树上,忽然感觉有人捉住了自己的腕子。她一惊,转眼只见到重华攀着梧桐树的主干朝着她宽慰地笑,“没事的。”
她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先前太过用力了,此时居然能看见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来的月牙形的血印子。
火光已经盖上了树顶,雪络也发觉周遭的温度愈发的高,树皮因为高温而开始发出爆裂声,“你怎么上来了?”
重华仍是笑,却不答她。
“凤凰乃是神鸟,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进,非醴泉不饮;燃梧桐枝涅槃后羽化升仙乃是自然之事,贫道实在不明白清歌姑娘为什么要怪罪呢。”
清歌闻言转头,皱着眉头拍打着自己巨大的翅膀扇出一阵狂风,想要将重华弄下树去,“道长怕是不明白,我与主人在此处相伴多年,我的主人原本并没有涅槃升仙的打算……”
“哦。这么说来,这位凤凰神君不仅是清歌姑娘的主人,还是清歌姑娘的爱人。”重华恍然大悟一般说出这话,雪络身子不自觉地震了震,他察觉到这一点,暗暗用力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仿佛是想要藉此借给她一些力气。
清歌凄厉地发出一声鸣啼尔后用鸟喙去啄重华攀在树上的一只手,“我当日留下天火的火种,便是为了等今日。”
“那你吞了雪络的道行,也是为了与她同归于尽么?”重华修长的手被啄的淌血,却始终没放开,死死地抓住杆子,过于用力竟连指尖都泛白。
清歌悲凉的笑声传来,“不错。”之后转用翅膀去拍打重华的伤手。
重华的手一下子松脱另一只却仍旧牢牢地握住雪络,雪络袖中变出一股蛛丝来吊住他,无奈天火实在厉害,蛛丝刚出便被高温给融掉,雪络只得用两只手反握住马上就要掉进火海的重华。
清歌更大力地击打双翅,掀起更大的风来,风助火势,看似就要将几人吞没了。
重华闭起眼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念什么口诀,鸾鸟忽然用自己的爪子扣住雪络的肩膀,扑棱着自己的翅膀就要往火海里跃。
清歌的尾羽已经被天火烧着了,却不见她露出痛苦的神色,反倒是笑着望向日出的方向,仿佛对此有无尽的向往一般。
雪络借清歌的力气终于将重华重新拉回到了树上,刚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却没料到此时清歌在她身后一扯,大有至死不休想要将雪络至于死地的意思。
雪络被这一阵反方向的力道扯得霎时松开了自己握住的重华的手,眼见两人的手就要松脱,没想到这道士忽然睁开眼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焰火熏得眼睛都疼还直咳嗽,有些痛苦地皱着眉头看看重华,开口道,“道长,松手罢,咳咳……再这么下去你也会被拖进火中的。”重华不理会,面不改色地继续念咒。
“重华!”雪络头一次直接喊他的名字,扭动着自己的手腕想要从他手中挣脱,换来的却只是更大力的钳制。
火光冲天,明明灭灭地映着两人的面孔,他便是在这团紫色的火光里定定地望着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妥协的模样,死死牵住她的手,致死都不肯放开。
过了不知多久,重华总算是念完了咒文的最后一个字,他用自己染血的指尖隔空书了什么繁复的字,尔后一声厉喝,霎时眼前只见一团耀目的金光,那道光束有意识一般箍住了清歌的身子,然后自动剥离出精元来。
因为被金光所缚,清歌抓着雪络肩膀的利爪终于松开,重华箍住雪络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同时抬手将那粒精元收在手中。耳边传来鸾鸟所发出刺耳的鸣叫声,她原本振翅欲飞,却霎时被熊熊火光给吞没了……
空中忽然传来惊天的龙吟,转瞬之间便有云雨降下,本来极盛的天火被这场雨弄得灭去大半。
梧桐树顶端的枝叶都已经被焚毁,抬头看还能见到黑色的浓烟滚滚直冲天际,九天之上有一条乌青色的盘龙正在施雨。
雪络伏在重华肩头,她之前被天火炙烤许久,现在重新脱出火海,只觉得自己浑身无一处不是疼的。
重华抱着她足尖一点梧桐树,二人在空中绕了个圈便重新落到了地上。
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身上有些凉意,他抬手欲抚她的发,原本细微的动作牵动她的肩膀,疼得她“嘶”地直抽气。他的动作顿时僵住,生怕再惊动了她似的再不敢动弹,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怀里的人再没什么动静才低头去看,便见她闭着眸子偎着他昏睡了过去。
笑璋抹一把额上的汗,“幸好我跑的快,尚赶得及将龙君请来……”
重华低低地应了他一声“唔。”
不知道过了多久,浓烈的焦味与梧桐香气渐渐地在空气里漫开,龙君收了雨后发出一声龙吟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便落了地。
“属下来迟了。”
笑璋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低头向着重华下跪的人,确定他便是方才那位威武潇洒的龙君之后,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重心不稳地“吧嗒”一屁股摔在地上。
“你做的很好。”重华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回去罢。”
龙君得了令,拱起手朝着重华拜了一下便跃入空中,往楚水的方向去了。
“你便是那位仙君么?”笑璋吞了口唾沫,一边用手去揉自己的屁股,说这话的时候身子跟筛糠一般,抖得厉害。
“嗯。”重华看看怀中的雪络,沉吟了一声。
“怪不得你能够施天火……先前我还忐忑难安,没想那位龙君听了你的名头便二话不说地前来,原来……”
“这事不要告诉她。”重华微微皱着眉,怕吵醒了雪络似的将自己的声音放的很轻。
笑璋懵懵懂懂地点了头,看看自己浑身湿漉漉的模样鼻尖觉得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重华不知在想些什么,抱着她枯坐了许久,等到日头渐渐西斜了,将自己从清歌那处抢回来的道行重新送还雪络体内。他手一挥施了个法术,雪络身上便再看不出先前被烈焰所焚的痕迹。
怀里的人眼皮微微动了动,眼睫轻轻颤一下,醒了。
雪络一睁眼,便看见重华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她转过头去看梧桐树,只瞅见光秃秃的树干子。橘红色的夕阳将整个凤鸣崖都染成了暖融融的红色,照着那株半焦的梧桐树,拉出长长的一道孤单的影子来。
她愣了愣,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来,暗自运了运气便发现重华已将自己的道行送还给了自己。
“道长。”她垂着眸子声音很是低沉。
“嗯?”
“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那时候你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几乎有些哽咽了,“是我将他们活生生地拆散了……”她有些痛苦地拧眉,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她很难过,却知道清歌定然比自己还要难过。
她与她的爱人在这里长久相伴,眼中只有彼此。他们本来可以很好的,却在某一日被一场无妄之灾生生隔断了大好姻缘。在冲天的火光里,他们的手也曾经紧紧相握,致死不愿意放开,却无奈造化弄人。
自此以后她的爱人再不记得她;自此以后每一天的日出东方金乌西陲与她而言便有了不同的意义,每一天她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驮着司日星君在自己面前飞过,她每一日都期盼着这匆匆一瞥,可他再也认不出自己了。
她只能日日对着日光所在唱一首凄楚悲凉的挽歌,唱到原本美妙的歌喉嘶哑也罢泣血也罢,却再也换不来她的爱人的一个回眸。
她在凤鸣崖上修炼,孤寂地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天劫,还想着兴许某日得道飞升,能够重新见上他一面,再与他说说话……
她在这里孤孤单单地挨过了一千多年漫长的时光,怀着无限的期待,盼望某一日她的爱人能够忽然之间重新想起她来,可这期盼从来没能成真过……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自己。
雪络想到这里,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
她怕自己不自觉就要落下泪来,只能深深地吸了口气,“往日因种今日果……”
重华闻言身子微微一僵,雪络却没发现。
晚风掀起她银色的发丝,他看着自己那只受伤的手——他没有用仙术让自己马上好起来,又想起方才自己握住她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的情景。
当时自己心中只想着自己不能放手,这么一放开,不知道又要等上多少年,他先前已经错过了她,错失了她,如今再犯这错误简直是万万不能。若是她就此葬身火海之中,自己能不能寻回她来也是未知之数,自己与她,谁还能再耗得起这么长的时光。
隔了很久雪络才又开口,“她一定很喜欢他。”待到悲悯的神色稍稍敛起来一些之后便重新仰起头去看夕阳。
重华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他知道这蜘蛛精仍旧放不下这事情,只得想法子换个话题。
清歌唱的那支曲子,他本是知道名字的,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她,无非也只是怕她难受罢了。
《离凰》。这便是那曲子的名字,自己在西王母的瑶池宴上也曾听过。
“你呢?有什么很喜欢的人么?”
“不记得了。”
她将眸光放的远了些,遥遥望向凤鸣崖的崖边,在橘红色夕阳的光影中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来。
良久,却只淡淡地说了这么四个字——“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