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绣花大盗(八)(1 / 1)
其实,陆小凤对唐绝歌说的那三个字,不过是:‘唐真真’而已。
他帮唐门找回了唐真真,算是让唐家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连带着唐绝歌对他的态度都好上了三分。
陆小凤并不是挟恩求报的人。不过唐绝歌这种性子,除了用人情换人情之外,陆小凤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对付她的办法。
一阵风吹过,满园的蝴蝶都飞了起来。翩跹蝶舞,乱迷人眼。
等到蝴蝶散去,唐绝歌的身影,已不见了……
金九龄抱着陆小凤送来的箱子,心情出奇的好。绣花大盗一案,终于可以结束了。
公孙兰躺在床上,她的脸气得通红。她觉得自己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她咬牙道:“真正的绣花大盗,是你!”
金九龄的笑容不见了。
公孙兰冷笑道:“你故意引导陆小凤怀疑我,只是为了要我替你背黑锅!”
金九龄道:“如果我真的是绣花大盗,为什么要让你来背黑锅?”
公孙兰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行踪很神秘的人!”
她将金九龄的阴谋说的分毫不差,虽然金九龄让她背了黑锅,但还是颇为敬佩她。
金九龄赞叹道:“你果然聪明。不错,我就是绣花大盗,可惜,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公孙兰冷冷道:“你不怕陆小凤突然回来?”
金九龄笑了起来,“他的好朋友就要决斗了,他怎么会回来?”
公孙兰也笑了起来,“那不如你看看自己身后。”
金九龄一转头,就看到了陆小凤正在对他微笑。
其实陆小凤早就开始怀疑金九龄了,他的俸禄并不能支撑他过这样奢华的日子。更何况,他不仅要吃最好的,喝最好的,还要最好的女人。最后这一项,恰恰是最花钱的。
陆小凤叹气道:“你实在不该将别人都想成傻瓜的。”
金九龄长长地叹息,“的确,我低估了你。”他忽然道:“陆小凤,原来你竟然和绣花大盗勾结!”
陆小凤不笑了,吃惊的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金九龄板着脸,冷冷道:“只可惜你们随便怎么样陷害我,都没有用的,我从十三岁入公门,到如今已近三十年,从来也没有做过一件枉法的事,无论你们怎么说,都绝不会有人相信!”
陆小凤道:“可惜你刚刚已经承认了!”
金九龄冷笑道:“我承认什么了?”陆小凤除了刚刚的那句话之外,一点证据都没有。
陆小凤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人知道?”
屋子的窗户忽然掉了下来,窗户外面,竟然是被金九龄刺瞎的常漫天、江重威和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
金九龄的武功虽然隐藏地很好,但他依然不是陆小凤的对手,所以他只有逃。
他一边逃,还一边大喊:“陆小凤才是绣花大盗,快拦住他!”
园中小阁里,突然飞出了四条人影,赫然竟是公孙大娘的姐妹,二娘、三娘、青衣女尼和江轻霞。四个人燕子般飞来,三娘与青衣女尼在前,只听“呼”的一声,三娘手里的长鞭,已卷住了陆小凤的腿。
陆小凤被她阻了一阻,就落后了金九龄数丈。
此时青衣女尼一剑刺来,被陆小凤夹住。陆小凤的注意力依旧在金九龄身上。他微一用力,就将长剑拗断了,两根指头夹着剑尖,将断剑飞掷了出去。
剑光如线,一闪而过。一下就到了金九龄的后心!
可是此时,变数又起!
一棵树后面,传来了空气摩擦的声响。一枚小石子打在剑锋上,竟将那三尺青锋打成两段!
众人都惊呆了,一时间停下了手。
金九龄不逃了,甚至转过身来。而唐绝歌也从树后走了出来。
陆小凤惊讶道:“十七?”
唐绝歌眼一眯,带着隐忍的怒气:“阮阮呢?!”
这话是对着金九龄说的。她回去之后,发现不仅阮阮不见了,连花满楼也没了踪影。桌子上只有一只从阮阮衣服上割下来的铃铛和一张写了地址的信。
金九龄忽然笑了起来,“唐姑娘?听说你可以为了自己家的孩子拼命?”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还留了最后一张底牌。
唐绝歌握紧了拳头,厉声道:“你把阮阮怎么了?!”
金九龄笑着摇头道:“暂时她还好好的。”他得意地笑起来,“可惜,如果陆小凤不死,她就要死了。”
陆小凤心下一跳,觉得自己不仅是个大笨蛋,还是个大混蛋!他明知道金九龄有嫌疑,还把花满楼和阮阮放在他身边,害得他们身陷囹圄。
金九龄笑道:“唐姑娘,你现在还不和陆小凤拼命么?”
唐绝歌杀了霍天青,这在江湖上并不是一件难知道的事情。她的武功恐怕比霍天青只高不低,就算不能杀了陆小凤,拖到他逃走总是没问题的。
陆小凤忽然道:“等等!阮阮和花满楼在一起,你是怎么制住花满楼的?”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是流云飞袖也依旧是上乘的武功,就算是金九龄,也不一定能够敌得过他。
金九龄笑道:“你实在不该让他和那个小丫头在一起,他错就错在太心软。如果是我的话,莫说是不相干的人,就算是老婆孩子,我也不要了!”
阮阮虽然是个毒丫头,心眼却着实不多。她还没来得及将□□撒出去,就被鲁少华一掌劈晕了。
花满楼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是阮阮被抓了,他不可能扔下她一个人逃走。金九龄向来很谨慎,他怕点穴没有用,不仅给花满楼下了迷香,还用百炼精钢的铁锁将他绑了起来。
阮阮恐怕直到晕过去,还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和善的大叔为什么要抓自己。
等她再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黑暗里。
阮阮吸吸鼻子,觉得脖子好疼,眼泪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她紧紧捂着嘴巴,却还是遗漏了一两声呜咽。
黑暗里忽然响起了男子依旧温柔而镇定的声音:“阮阮?”
阮阮抽噎了两下,带着哭腔道:“花花,你在哪?”
她的身边响起了锁链拖曳的声音,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胳膊。花满楼叹息道:“你有没有事?”
阮阮咬着下唇,小声道:“脖子好疼……”她才说了一句,又想要哭了,委屈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微微带着凉意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脖子,花满楼长出了一口气,“没事的,很快就不会疼了。”鲁少华下手算是有分寸,并没有真的伤到阮阮。
黑暗里,阮阮拽住了花满楼的衣角,“这里好黑,我好害怕……”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姑奶奶说过:出去了,就不能哭。阮阮咬着手背,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靠着花满楼瑟瑟发抖着,花满楼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所传来的热量。她的身体小小的,暖暖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如同一团炙热明亮的火焰。
花满楼的手覆上了她的头顶,“阮阮,闭上眼睛。”
阮阮听话的闭上了眼。花满楼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颜上生……”
花满楼的声线低沉而富有磁性,一首江南小调唱得婉转动听。阮阮靠着花满楼的胳膊,因为不安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花花,花花,我还要听……”阮阮见他停了下来,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花满楼只好润了润发干的嘴唇,又给她唱了一遍。
阮阮根本听不懂这些歌讲的是什么,她只是觉得花满楼的声音很好听。可是花满楼再唱同样的歌,她已经听过了,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歌声停了下来,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静到阮阮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一片寂静里,阮阮忽然道:“花花,我听王府里的侍女姐姐说,你是瞎子,看不见的。”
花满楼一愣,随即温柔道:“她们说的没错。”
黑暗里,阮阮抬头,却只能就着头顶上泻下的一点点微光,看到花满楼弧度美好的轮廓,“她们说你看不见,白长的这么好看。我很生气,就偷偷在她们饭里下了会让脸上长包包的药……”她咕哝着,似乎嫌自己下手轻了。
花满楼失笑,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那些侍女们说的其实也没错。一个瞎子而已,生得再好看又能如何,反正也看不见。
阮阮想到了花满楼的那双眼,眼底清澈而空洞,漂亮地让人心疼。她好奇地问:“花花,你为什么看不见?”
花满楼淡淡道:“我小时候生病,虽然病好了,但却也看不见了。”
听花满楼这样淡然的语气,阮阮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心情。就好像是她知道自己养的小蛇被三哥拿去炖了汤一样。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她抱着一罐子蛇汤,看着里面被开膛破肚的小蛇,仍旧希望它下一秒就醒过来。那时候她想,如果小蛇活过来,她宁愿不要三哥赔给她的桂花糖。
而她现在却在想:如果谁能让花满楼重见光明,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零食点心都送给那个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花花竟然比甜食要重要了呢?阮阮咬着手指头,想了很久也想不出答案。
她又拽了拽花满楼的衣袂,问:“花花,看不见是什么样的呢?”
花满楼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不见就是你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睛而已。”
阮阮瞪大了眼,她伸手在花满楼脸上摸索着,摸到了他闭着的眼睛上。“闭上眼睛那么黑,你不害怕吗?”她娇气地很,又怕黑,又怕疼。当然,最怕的其实是饿肚子。
花满楼摇了摇头,“如果你在黑暗里呆久了,就不会害怕了。”
过了很久,阮阮忽然道:“花花,没关系的,如果你害怕了,就告诉我。”她暖暖的,小小的手,捧起了花满楼的手,将花满楼宽大的手掌包覆在掌心里。“每次我害怕的时候,只要有人握住手,就不会害怕了。”她的声音带着小小的鼻音,语气欢欣而愉快,好像一个想要被夸奖的小孩子。
花满楼沉默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这样轻描淡写地谈论他的眼睛。从他失明之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对待他,避开所有关于残缺的话题,每次说话前,都要先想一想。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失明之后,耳朵越发灵敏,听得最多的,就是母亲偷偷的叹息声。虽然大家敬佩他,却也可怜他。从始至终,都还是把他当成一个瞎子。
他之所以离开家住,不过是想向大家证明,就算看不见,他也一样可以活的很好很开心。这样,那些担心他的人,或许也会活的愉快一点。
阮阮根本不知道,看不见,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在她的世界里,花满楼就只不过是闭上眼睛了而已。那样娇纵的阮阮,明明是连杀人放火都不在乎的人,却笨拙地在向他释放着善意。
花满楼忽然觉得那早就看不见了的眼睛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