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折枝(1 / 1)
楚隐忽的停了手上动作,随后转身笑道:“嗯,我哪也不去,陪着你。”他声音微微颤抖,蓦地又转过身去,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下来。
可苍老可怖的脸庞却泛着喜悦的光芒,显得无比热切。
‘花’梓这才端起碗,大口吃起粥来。
她如何都想不明白,天下美人何其多,若说凝馨,也倒可以算个美人,可自己,如何都只算个干净利爽的小姑娘,跟美字半点儿不搭边儿。
可楚隐为何偏偏相中了自己?
难道真是审美独特重口味?
亦或是觉着他自己面容已毁,找个相貌平平的,反而容易接受?可……自己真的那么普通吗?至少,也算个小美‘女’吧?
“‘女’子温婉,吃饭要慢些。”楚隐走到‘床’边,‘欲’伸手拍她后背,‘花’梓连忙闪身,他立时缩回手去。
“我姐姐,她还好吧?”‘花’梓瞧着他并非那般残暴之人,遂开口询问,若能得到他的点头,自己便能见姐姐一面了。
楚隐立时坐直了身子,随后竟站了起来,眸中慈爱尽退,负手而立,脸上浮起层层愠怒:“你就那么惦记她?”
‘花’梓抿抿嘴‘唇’,略欠了欠身子:“就这么一个亲人,我怎能不惦记?”
他蓦地震袖,扭过身去,冷哼一声:“你休息罢,不该惦记的就不要总惦记着!”
他刚迈出一步,却终于还是转过身来,深叹了口气,将‘花’梓的被角掖了掖:“等你病愈,自然就见着了。”
‘花’梓望着他的眼,有慑人的威仪,让她不敢再说半个字,惹他不悦。
确实,姜还是老的辣。莫管白‘玉’曦多么凶神恶煞,她也敢鼓起勇气顶撞一二。
而楚隐,虽是温言软语,然透出的气势却让她噤若寒蝉。
楚隐依旧面‘色’不佳。若不是因着‘女’儿,他早就一剑杀了‘玉’凝馨,一解心头之恨。
而如今,只希望‘女’儿能够慢慢亲近自己,疏离‘玉’凝馨。
他可以容忍‘花’梓留住‘玉’凝馨的命,却无法容忍‘花’梓将‘玉’凝馨视作至亲。
分明,隔着如此厚重的血海深仇!却要姐妹相称!真是荒唐!楚隐转身,未置一语。
‘花’梓却忙又唤住他:“您去哪?”
楚隐只步子顿了顿,并未应声,就离开了房间。
‘花’梓心中忐忑。满心懊恼,自己怎么这样糊涂,平白无故提姐姐做什么?
这‘色’老头八成是忽然想起来,这个病了动不得,还有个没生病的。
她一慌。手上一松,粥碗“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因着氍毹柔软,并未损坏,却洒了一地的粥水。
她皱了皱眉,也懒得去捡。
方才吃的大半碗粥,她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撑着身子穿鞋下‘床’,裹了件厚实些的衣裳就朝‘门’外踉跄而去。
刚到‘门’口,就被白‘玉’曦一臂拦下。
“你让开!”‘花’梓抓着他的胳膊,如何都使不上力气,这病,来的真不是时候。
“生病了就别到处‘乱’跑!”白‘玉’曦拦在‘门’口。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让开,我要找姐姐去!”她试图从他身旁钻过去,他却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转而朝屋里走去,径直走到‘床’榻边。将她扔在‘床’上。
‘花’梓恨透了,咬牙切齿:“趁人之危,小人行径,等我病好了……”她倏然不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病好了又如何?莫说她打不过白‘玉’曦,即便打得过,也舍不得打死这么好个厨子不是。
“如何?”白‘玉’曦见她不说话,竟还咄咄相‘逼’。
“我就上吊!”‘花’梓气哼哼坐在‘床’上,这家伙,千方百计看着自己,就为了将来喊自己一声娘?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上吊?现在就可以!”他抬眼瞧了眼‘花’梓腰上的鞭子,继而转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喃喃道:“你可知‘门’外是什么‘花’?”
‘花’梓不做声,即便知道,她也不愿回答。
“那是彼岸‘花’,跟你的胎记,是同一种,”白‘玉’曦如此说完,就走到‘门’口,转过头,声音冰冷:“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花’梓‘摸’了‘摸’脖子,心下郁卒,福?这是福?她恨透了这个地方,恨透了这地方的人,一个个‘阴’阳怪气,罔顾人伦,其心可诛!
老夫少妻,强抢民‘女’,竟还理直气壮,种了几朵破‘花’儿,以为自己就要感恩戴德?这地方不宜久留,要尽快养好身子,找到姐姐逃出去。
她并不知道摄灵殿有多少人,而她所见到的人,就只有思茗、白‘玉’曦和楚隐三个,也不知其余人都藏在哪里,终日也不‘露’脸,八成真的是‘阴’司地府,藏了一群妖魔鬼怪。这三个修为高的,便出来走动,修为低的还在地下修炼呢?
她摇摇头,管它牛鬼蛇神,先把那几株碍眼的破‘花’儿拔了,顺便寻个机会找把匕首。
走到‘门’口,瞧见‘门’扉旁竖着个油纸伞,水蓝伞面画有水仙轻娆。她撑开来一看,刚刚十二骨,不大不小,正正好。
持伞走到那‘花’前,她撩起衣裙,伸手端起一朵左右瞧了瞧,煞是好看,倏然心中生出些不忍,可想到白‘玉’曦的话,又是一阵愤懑难平,遂伸手将一朵朵鲜红‘花’朵,尽数折断,口中怨怼地嘀咕着:“这福!我才不稀罕!”
待落了一地残红,一排枝桠光秃秃竖在那里,‘花’梓方站起身,满意地笑笑,抬脚将‘花’踩到泥土里,终了还站在上头跳了两下,解恨似得嘟囔着:“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能奈我何?”
糟蹋了一地的‘花’儿,她回到屋子,浑浑噩噩倚在‘床’上,直到晌午,白‘玉’曦端着饭菜过来,却未见楚隐身影。
‘花’梓咽了咽口水,转而望向白‘玉’曦问道:“你们掌‘门’呢?”
白‘玉’曦面‘色’不善,仿佛铺了一层冰霜,‘花’梓目光越过他,就瞧见楚隐站在院子里,垂头盯着地上支离破碎的红‘花’,不言不语。
他依然没撑伞,就站在雨中,此时雨水见多,顺着他两鬓黑发滑落衣襟。
‘花’梓有些害怕了,若当真惹恼了他,是否会一气之下将她姐妹双双斩首,或是车裂,亦或凌迟,还是炮烙?
她打了个冷颤,原本还盼着他瞧见,自己心下暗爽。
如今方觉得,这事儿做的太过意气用事。
她连忙起身,走到白‘玉’曦身边,声如蚊蚋:“那有伞。”
她仰头指向那把蓝‘色’油纸伞,白‘玉’曦却头不抬眼不睁,恍若未闻。
‘花’梓咬了咬牙,扭身走到‘门’口,撑起伞就朝楚隐走去。
“这外头还下着雨,您怎么不进屋去?”‘花’梓将伞撑到楚隐头上,一抬眼,竟瞧见他泪眼斑驳。
楚隐一惊,连忙抬手逝去脸上泪痕,反而笑了:“这雨越来越大了,你快回屋歇着,别再着凉了。”
“那‘花’……我……”‘花’梓本想,认个错儿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韩信胯下辱,卧薪尝胆终有一日还。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也有崛起之日,辉煌之时,到时,定要逃出摄灵殿,带着姐姐,找个地方藏起来,让他们这辈子也找不到。
楚隐一摆手:“不碍事,只是些‘花’儿罢了。”
“彼岸‘花’在此处不易生长,几千株,只活了这几株,义父终日照料,才活了下来。”白‘玉’曦垂手站在‘门’口,望着‘花’梓目光‘阴’寒。
“‘玉’曦!”楚隐轻声呵斥,携着几分责怪,又似乎有些无奈。
白‘玉’曦垂首,不再说话,‘花’梓反而十分尴尬,这老头儿对自己竟还真是用了些心思,可再多心思也掩不住他肮脏的‘欲’/望。
只是,自己技不如人,姐姐又生死未卜,断不可造次。
“我只是把‘花’儿折了,根儿还在土里,没死!”她话一出口,直想咬断舌头,原本是打算耍赖到底,栽赃给老鼠之类的玩意儿,或者,再不济就说刚刚院子里天‘色’大变,突降冰雹,将那‘花’儿都打折了。
可怎么顺嘴一秃噜,就招了?
“不碍事,”楚隐接过伞,又拉住她的手,‘花’梓忙缩回手去,楚隐将伞大半都挡在‘花’梓头上,自己一半的身子‘露’在外头:“你在我身边,那些‘花’儿还有什么所谓?走,进屋吃午饭去。”
‘花’梓抬眼,正对上楚隐的笑脸。
她忽然心中一动,恍若眼前并非摄灵殿的掌‘门’,而是一位慈爱的父亲,比季父祁庄主还要慈爱的父亲。
然只是一瞬,她便立马垂下头来,怎会是父亲?自己的父亲,早就死了,这男人对自己如此好,不过是想着霸占自己的身子。
她敛去眼中困‘惑’,‘蒙’上一层幽暗,遂跟着楚隐进了房间。
午饭着实丰盛,瞧颜‘色’,必是白‘玉’曦亲力亲为做了这一桌子珍馐美味。
她抬头瞧了眼白‘玉’曦,他也正瞧着她,目光撞击的一瞬,‘花’梓毫不犹豫就败下阵来,转而盯着满桌好吃好喝,颇有些迫不及待,心中却默念:“这并非是馋,而是为了姐姐,为了早日逃出摄灵殿,必须好好将养身子,尽早病愈,如此,才好行事。是故,自己并非贪吃之人,也并非见吃忘义之徒。”
如此一番自我宽慰,吃起饭来就可以格外肆无忌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