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祭拜父母(1 / 1)
学校是全封闭式管理,每月的15号16号就是放假的日子,回去探亲的日子,几乎每个人都是欢呼雀跃的。
我缩在宿舍里,等同学们都走了,才拖着行李箱出来。
因为是清晨,天气又冷,路上人还是很少的,很多店铺都还没开门。我拖着行李箱的右手早已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吹得失去了知觉。
我随便买了一个烧饼之后,就哆哆嗦嗦站在马路边,一边吃,一边等车。
刚吃一口,就听到洒水车美妙的歌声传过来,抬起头一看,还来不及躲,便被吹了一身的沙子。
衣服、裤子、鞋子和咬了一口的烧饼都无一幸免,那个场面十分的壮观。
我悲戚望着我那个热乎乎的烧饼,满脸都是不忍,最后终于心一横眼一闭将烧饼快速扔进垃圾桶里,这时候肚子很不争气的还了响了几声。
“王艾初,还在等车啊?”
我闻声转过头,看到裹着一条棕色大围巾背着登山包的许城越过车水马龙朝我走来。
盐城是个小县城,并没有红绿灯的规矩,一般路人看着车辆没有那么多的时候,就可以过马路了,可能小地方的人朴素谦让,所以就算这么多年没有那一套又一套的交通规则,除了春节前后,这宽15米的大马路上几乎不会发生交通堵塞。
虽然盐城地处山脚下常年湿润,就算冬天从前也很少见到黄沙滚滚的景象,但是近几年来越来越多的地产商把目光投到这里,从此学校周遭便围了一圈的新楼盘,随处都可以看到忙忙碌碌的建筑工地和大片大片的尘土飞扬。
许城兴许是被风沙迷花了眼,脚步停下来了,用手揉了揉眼睛。时不时就有车辆从他身后飞过,他站在马路中间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也忘记拍身上的沙子了,只顾拿着眼睛瞅着他。
10秒,20秒,30秒过去了。
车流渐渐稀少。
他还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当所有各式各样的汽笛声消失后,世界静的只听得到耳边吹过的呼啦啦的风声。
他朝我招了招手,闭着眼睛挺着身子,表情坚毅,一步一步最后站到我面前。
“老师,你没事吧?”我发现我们俩离得是如此之近,我甚至可以清晰听得到他细不可闻的喘息。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用手揉了揉双眼。
沙子应该是进的比较深,他揉了那么久都不管用,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他眼角边的泪痕。
“没事,过一会就好了,我倒是刚刚在对面就看到你被吹得满身都是沙。”他垂下右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帕子来,说:“擦一擦吧!”
虽然我知道他看不见,但是还是强忍着惊讶的表情接过。
手帕上绣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纯棉布料摸起来很舒服,看得出来年代已有些久远了,边边角角都起了毛。
这种老式的方帕随处可见,在盐城很多老婆婆都喜欢用这个来放钱,一层层地裹着,一层层包着,再连着她们对生活的小心翼翼一起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既然是贴身之物,必定对于主人而言弥足珍贵。
我随便擦了下脸就还给他了。
等了很久也没见公交车过来,所以我和他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此时他双目已恢复清明。
我性子本来就不活泼,碰到这么个德高望重的活物在面前显得更加拘谨。
他问一句,我就答一句。
气氛很是清冷。
没过多久公交车就来了,上面刚好空着两个座位,一个在车前,一个在车尾,这样正好抹去了我们同坐一躺车的尴尬。可是没想到,车尾坐着的那个老太太说有点晕车想透透气,于是就将位置换到了前面第一排靠窗的空位上。
于是就剩下车尾那两个相邻的座位。
我抚了抚眉,觉得这老太太真多事。
就这样我们俩一路沉默了2个小时,快抵达终点站的时候,车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才发现我跟他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当公交车驶过邬溪牌坊时,许城便一直若有所思望着外面。
“老师,你也是邬溪镇的吗?”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窗外是一排一排挂着稀稀疏疏叶子的香樟树,树腰上都被刷了一圈白色的的石灰水,随着时间推移,这颜色深深浅浅地陷入沟壑丛生的老树干皮中,一小道一小道夹着尘灰隐藏在张开的缝隙里。
他闻声转过来,摇摇头,又点点头。见我迷惑,继而解释起来:“我妈妈是这里人,不过我却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他眯着眼,似乎在回想。
“那你现在回来教书,是打算在这里生活下去吗?”我忍不住好奇试探道。
“等你们彭老师从衡水一中学习回来后,我就要走了。”他的脸逆着光,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到底是期许多一些还是怅然多一些。
回到家意料之中迎接我的又是那一室孤寂,屋子里空荡荡的,走进去仿佛还能听得到我脚步的回音。
这房子是我5岁那年建的,一共有三层,因为旁边还连着别人的楼房,所以只能在前后开窗户,大堂靠着外边还有些许的光线,再走深一点,就算在白日里也伸手不见五指。
我把行李靠在门边,歇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便听到敲门声。
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谁,我捂住耳朵不想搭理。
外面那人许是等得久了,便得不耐烦起来,开口喊叫我的名字。
我抓了抓头发,无奈地站起身开门,开门的一刹那我将抿着的嘴唇拉开弧度,以便让对方造成我笑意冉冉的错觉。
“吴叔叔,是你啊?”我假装惊喜地说。
对面的男人没有看我,而是将目光放在昏暗的屋子里,眼神里有鄙夷,有不屑,但更多的是风起云涌的贪婪。
他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低下来看我的时候,虎视眈眈的神色转瞬即灭,和蔼可亲地说:“艾初,待会去吴叔叔家里吃饭吧,你沈阿姨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做了一大桌子菜呢!”
我把手中的门把抓的紧紧的,但还是忍住恶心乖乖巧巧地说:“谢谢吴叔叔,不过刚刚对面的陈奶奶已经叫过我了,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
陈奶奶是我们家十几年的老邻居了,老伴前些年因为癌症去世了,儿子做了有钱人的上门女婿,一个人生活太寂寞,所以她逢年过节的都和我们家一起搭伙吃饭。如今我爸妈走了,她更是把我当亲孙女看。不过这些天她身体不好,被她儿子带到省医院去看病去了。
我这么说也只是敷衍他的借口。
姓吴的又歪了脖子往里面瞧了瞧。
我把头别过去,实在厌烦于他这副德行。
“家里的灯怎么不打开?”他说着,就要往里走。
我挪开位置,让他过去。
他走到哪里便将哪里的灯打开,最后整层楼的灯全打开了。
只要是活着的人都有妄想,可是这欲望如果不惧道义就令人毛骨悚然。他觊觎我家的房子很久了,爸爸在世时,他便跟爸爸提过想买我们家的房子,现在大人也没有了,对着一个还在念高中的破小孩更加肆无忌惮。
看到他喧宾夺主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忍不住了,但不又想跟他针锋相对,只好傻乎乎问:“吴叔叔,你开那么多灯干嘛?”
“艾初,吴叔叔看着你长大的,你看你现在监护人也没有,你外婆也不认你,要不你就跟我和你吴阿姨一起生活吧!”他拍了拍沙发上的灰坐下来。
我知道他图的哪门子心,不吱声只是摇摇头。
“你就别见外了,想你爸爸生前,我跟他……赶明儿我办桌酒,把镇上的人都请来,跟他们都说一声,好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亲闺女了。”他装模作样的演技炉火纯青,陶醉在自己的完美设想里不可自拔。
我心里冷哼一声。
这人真是脸皮够厚的,只是跟爸爸同事几年而已,说的跟好像是什么莫逆之交似的,这如意算盘打得也真响,得了房子不说,还讨了个便宜闺女。
我压抑着不悦开口:“不用了,吴叔叔,我马上就要成年了,不用搞得这么麻烦。”
他看我脸色恹恹,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说了声还有事就走了。
他离开之后,我就踩着我那辆自行车去给父母上坟。
爸爸妈妈的墓地被安置在漫荆河前的小树林里,那里几乎聚集了百年王家人的亡灵。
我也不知道那片土地是谁的。
是公家的,还是私家的?
这种事情没有人给我提起过。
以前每到清明,爸爸就会带着我给祖先们上香,这个时候他就会反复提起那关于王家遥远辉煌的故事。
其实是这样的,王家本是京城士族,祖上还有人给乾隆爷做过太傅,可自从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以后,王氏这个庞大的家族便流散开来,其中就有这么一支流落到盐城,但是后来死的死走的走,于是就只剩下我们这一家。
爸爸上面其实还有一个伯父,是当年高考恢复那一年的省状元。后来他入了清华大学,再后来就被保送到澳洲做留学生。
爸爸说起他时总恨的牙牙痒。因为那个时候他以二十七的高龄鲤鱼跳龙门换来的并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一转身就忘了爷爷奶奶的含辛茹苦,忘了承诺全家人的“荣辱与共”。
他出国了,带着他的老婆孩子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盐城,也没有跟家里人联系。
而我爸爸又是独生子,妈妈那边的话现在因恨我爸爸将她杀害,所以都也不肯认我,以至于双亲离世后我就孤苦伶仃。
小树林起码埋了不下于二十个人,可是现在他们却只有我一个后人来供奉他们。
因为每个月我回来都会将这里清理一下,虽然鲜少有人踏足,但也不至于荒草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