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斩不断字字愁（1 / 1）

傍晚，海边的风变得格外寒凉，我转身要离开，突然看见楼风的小脑袋从一株桃树后冒出来。

“娘亲，抱抱！”楼风挥着小手朝我走来，口齿还不是很明晰。

我将楼风从地上抱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楼儿，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跑到海边来了。”我将他往怀里抱了抱，避免海风吹到他。

“楼儿，要娘亲。外公，楼儿……娘亲，抱抱”。

楼风伸出一只手指着不远处，我看到爹爹正站在那里，脸上含着笑意看着楼儿。

定然是爹爹叫楼风过来的，原来我又在桃林待了一天。

仙渡岛上，这样一天天的加起来便已去了三年。

我低头看着楼儿，他的眉眼如今越来越像越乾。

三年前，最终爹爹救了我，而越乾一统妖界与狐狼二族。

我此一生恐怕都会待在仙渡岛，而他永不会再来。

我想，这便是我同他最好的结局。

“羽儿，你心中是否还放着他？”这是爹爹当日在海边问我的话。

我回头，海风将发丝带起，触到脸上一片冰凉，不知是风凉，还是青丝寒凉。

“我不知道。”这便是我当日的回答。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越乾。越乾他并未做错任何事，除了起初同狐族攻打狼族之外，可是那也只是为了解除错定下的婚约，而且最终他还救了我，也救了父王。

几万年了，他始终是记得我的那个大哥哥，而且还一直寻着我。纵使命运如此捉弄，让他与我错过，可是他还是只一眼便认出了我，之后便一直陪在我身边。

其实一路上，越乾始终护着我，反倒是我自己一直在逃避，最终因为许多误会，导致了如今的这一切。若是我当初能够相信他，留在仙渡岛上，或许便不会有这许多劫难。

越乾他苦苦支撑了那么久，最终我却让一切都成了空，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或许我只是有些疲倦。

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当日挡在我面前的小蓝，甚至还有我险些失去的楼儿，还有如今两鬓斑白的父王。

也许我只是害怕了，如今我还活着，他还活着，虽然天各一方，可是这样便也很好了。

我该如何面对越乾，或许此生再也想不清楚，所以便不再去想了。也许离得远一些，反而会让他过得更好。

在这仙渡岛上，我会将楼儿养大，如同他一般优秀，却不会如同我一般不幸。

又快要到楼儿的生日，我独自到了海边的桃林，想要采些花瓣回去为他做些糕点。

花瓣还未采完，楼儿却突然来了，爹爹并未跟在他身后。我放下手中的竹篮，蹲到他面前正要问话时，他却突然捂住我的嘴。

我看着他神神秘秘的眼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牵起我的手，似乎要带着我去什么地方，反正也无事，我便想看看他要做什么，兴许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抱起楼儿，顺着他指的方向飞去，待落到地上时，突然发现这是后山的温泉处。池边花树依旧，花影飘然，池中的山石也似从前一般毫无改变。

我正愣愣的出神，楼儿却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我跟在他身后，他将我拉到那几株花树之后。

“娘亲，外公，外公……不见了。”楼儿慢吞吞的说道。

我看向眼前的这一片山石，是结界，那时在仙渡岛上住了几千年，却从来不知这温泉附近有这样的结界。

楼儿指着眼前的山石咿咿呀呀的说着外公不见了，看来爹爹进到了结界里。可是爹爹为了救我，修为早已所剩无几，这结界散发的力量不弱，他又怎会闯得过这结界。

我抱起楼儿，口中念了个诀，本以为会遇到些什么阻碍，可是没想到很轻松便过了结界。

结界内是宽敞明亮的洞府，洞内陈设清简，我向里走了几步，却突然看到了爹爹。他正背对着我们坐在一张石床之前，石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外公，”楼儿从我怀里跳下来，扑到爹爹身边，我却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爹爹回过头，看到我，眼神里闪过惊讶。

我慢慢挪动脚步终于看清了那石床上躺着的人，苍白的唇色一如当初在狐族王宫前，闭上的眼眸似乎是因为陷入了沉睡。

越乾，你为何？

爹爹抱着楼儿起身离去，我蹲到石床面前，眼中有一滴泪突然掉落到他的袍袖边。

脑中那些近来不甚清晰的画面终于在这一刻全部浮现，那日在狐族王宫前化解我体内魔力的并不是爹爹，而是他——越乾。

在我昏过去之前，他控制了盘古石，倾注了毕生的修为消解了莲垩之力。

我眼中的血色消靡之时，我记得他苍白的唇角勾起，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如同当初在渠耶山，他轻轻摸摸我的头，脸上便是那样恬静温暖的笑。

“羽儿，我爱你！”

这是他附在我耳边的最后一句话，我晕过去的时候，是谁的指尖替我拂去了一滴清泪。

原来这便是我无法想起当日的原因，因为我怕记起来时发现我已经失去了你，所以我宁愿骗着自己。

只要我不记起，你便还活着，只是我不愿见你而已，我们仅仅只是天各一方而已。

“越乾，我们只是天各一方而已，这只是我的一个梦境而已！对不对……”泪水滑落，打湿了衣襟。我将手轻轻放到越乾脸上，冰凉了指尖。

走出结界的时候已是夕阳余半，红霞灿然。我挪动着脚步，到了海边的桃林，最大的那颗树下，是怀洛当日在岛上时埋下的酒。

凡人说一醉解千愁，怀洛这个尝尽别离之苦的人酿出的酒该是能解万愁的吧！

月如钩，风声寒。

越乾，我好想忘了你。

“这样心便不会如此痛了，对吧……大哥哥，你说过要同我永远在一起的……你为什么失约了……”

酒尽瓮空，空替人垂泪。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正睡在海边的树屋中，我听见楼儿的声音，便起身出去。

爹爹正带着楼儿在树屋玩耍，楼儿看到我，便转身跑了过来。

“娘亲，”

我抱起他，擦去了他额上的汗珠。

“娘亲，楼儿……乖乖的，不惹娘亲生气。”楼儿的声音稚嫩，将他的小手轻轻放到我的眼上。

我心中一阵酸楚，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娘亲知道……楼儿很乖”，一出声才发现我的嗓音中全是哽咽。

哄着楼儿睡下了，那些伤痛再次浮上心间。我去到海边，任由冰凉的海风打在脸上，这样是不是便让心里的冷与痛少一点。

爹爹的脚步在身后响起，我终于还是要面对。

“越乾他……”，想要问出的话哽在喉中，我还是没有准备好承受。

“三年前，是他用盘古石救了你。我的修为早在三千年前便因为毒咒所剩无几，我赶到狐族王宫的时候，越乾他早已耗尽了修为救你。”

“在我昏睡的时候……他……还在，对吗？”

爹爹沉寂了半晌，声音中多了几丝怆然，“他的修为散尽了，拼着最后的力气将你送到仙渡岛上，他陪了你三个月。”

三个月，对于散尽了修为的修炼之人，不知有多痛苦难熬，为什么我连他最后一眼也未看见？

那些我以为的梦境原来都是真的，是谁在我耳边轻轻的呢喃，是谁的手轻轻覆上我的双眸，指尖冰凉。

越乾，在最后的三个月，你可曾期待过我醒来，你是否想要同我解释。可是我若是知道你要离去，我绝不会原谅你的，绝不会。

越乾，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一个楼儿，他如同你一般聪明，他还不知道他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父亲。

“越乾他，是否便会永远这样沉睡下去。”到此时我才敢问出，因为不问我便还存着一丝希望，可是问了或许便连这丝希望也没有了。

“散尽了修为的人……没有灰飞烟灭，已经……”，爹爹停下来，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在我耳中变得越来越大。

没有灰飞烟灭，已经是万幸了。连魂魄都散尽了，这世间早已没有他的一丝气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我如此不愿相信，不愿相信你已经离我而去。

我没有回头，脸上被风吹的冰凉，用手覆上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脸上全是泪。

曾经我央求越乾，若是我死了，每五百年一定要来看我一次。如今我还活着，他却离去了，三年了他一直陪在我身后，他未失约，却也未认真兑现那个承诺。

我，好想忘了你。

一晃五年的时光过去，楼儿已经长高了那样多。少了越乾的日子，纵使只是一天也那样难熬。可是我还有楼儿，那是我同他的孩子，我要好好将他养大。

每年的这个时候，天边都是一片黯淡，在越乾离开我的这个日子，似乎连上天都予了我几分同情。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要让我们生离死别。

我坐在桃林里，地上滚落了着大半的酒坛，如今我竟也学会了酿酒，可是却总也消不尽那愁。

越乾，原谅我今日不能好好照顾楼儿，一年我便只有这一天可以肆无忌惮的思念你，因为思念你那样痛，所以我只敢用一天的时间沉醉在你我的过去。

每年的这一日晚上我都要去洞中陪着越乾，纵使只余下一具躯壳，我也要一直将他放在身边。我那样希望见到他，又那样害怕见到他，所以只有用酒麻醉自己了。

越乾，你会不会恨我？

脸上一片水泽，不知是酒还是泪。

月华淡淡弥漫，似乎喝的有些醉了，眼前一片迷朦。我慢悠悠的起身，一个晃神，差点摔倒，我急忙扶住旁边的一棵树。

“若是以前，你定然会扶住我的，”我自言自语道，末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那样哑。

“对不起，羽儿，我晚了一步，”

一只手臂被人扶住，我转身，看见越乾，脸上映着淡淡的月色。

“今日真的是醉了，竟然梦的这样真实，”我将手伸出，想要去触一触那熟悉的眉眼。

手还只到一半，却突然被他抓住。

我呆住，在梦里，从来都只是我想要伸手触碰到他，可是却一次也没有成功，因为那从来都是我心中的幻境。

越乾抓住我的手，轻轻放到他脸上。我的手止不住颤抖的覆上他的眼睛，我害怕我的手一拿开，越乾他便会消失不见。

冰冷的海风吹来，带起了越乾的发，他突然将我抱入怀中。

“羽儿，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柔和，却带着哽咽，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比这更温暖人心的话语。

以前每次五百年越乾来到仙渡岛上时，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越乾他真的回来了，这个我留念的怀抱里温暖如初。

泪水漫湿了衣袍，此生我再没有如此哭过。越乾任由我的哭泣，直到我再也哭不出声，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日光已经从树屋的窗口漏进来。我掀开身上的薄被，急忙走到外间。

越乾正背对着我，我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十指紧紧的扣住。

“越乾，幸好你还在，我害怕……那……只是……只是……”话未说完，我的泪水已经漫出了眼眶，后面的话哽在喉中，再也无法说出。

我害怕那又只是一个梦。

越乾的手抓住我的手，指尖有些冰凉手心却温暖。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嘴边噙着笑意，“怎么还哭成这样，脸上都花了。”

我将头埋得更深，却还是止不住抽咽。

“都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如小孩子一般，”越乾捧起我的脸，脸上略带些严肃，眼神里却是戏谑。

“你见过楼儿了吗？我们的孩子，他……已经这么高了。”我急忙用手比划着楼儿的高度，声音里还残余了些哭腔。

“我知道，羽儿，我知道，”越乾将手轻抚上我的脸，替我擦去了泪痕。

“娘亲……”，楼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抬起头，越乾牵着我的手走到屋外。

“楼儿，过来，”

楼儿走过来，仰着头看着越乾，眼睛扑闪扑闪的。

我摸摸楼儿的头，慢慢道，“楼儿，这是爹爹。”

楼儿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越乾，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毕竟之前我觉得他太小，所以从未告诉过他越乾的事。

楼儿愣了半晌，突然抬起头道，“爹爹会做好吃的吗？”

可恨这孩子的智商随了我，竟然在这种时刻考虑到吃的问题。

“为什么这样问？”越乾看着楼儿问道。

“因为娘亲做的东西不好吃，若是你不会做好吃的，我已经有了个不会做饭的娘亲，就不用你了。”真是个什么都能说出来的孩子，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这孩子这么直率了。

越乾俯下身去，摸了摸楼儿的头，笑着道，“爹爹当然会做了，楼儿以后便跟着爹爹，爹爹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越乾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满满的笑啊！

我的脸啊，真是丢的尽了。这不争气的熊孩子，不对，这不争气的狼孩子，不对，应该是狐狸孩子。

我还在纠结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时，人家却已经被越乾收买，声音甜甜的道，“好啊！爹爹！”

有了爹便忘了娘，我哀怨的看了越乾一眼，不带这么拐带儿童的。

爹爹从不远处走来，脸上带着笑意，楼儿跑过去缠着他。越乾牵起我的手，天边蔚蓝，如海水般明静。

从上古寻你到如今，我怎么忍心在找到你之后离去。我曾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怎么会狠心将你一个人留在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