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君子之逑 得之我幸(1 / 1)
加着她昏睡的时日,总共也近一个月了。她没有记起他,她以为这次狼族的事情只是一场内乱。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一直什么都未问过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这一个月的时间自己设想了无数种将来,可是每一种他都不知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这次狼族的事,虽然并不是他主导,但是却是有他一份名的,而且若是从事情的因果来看,这起因竟还是于他有很大相关。他不想推开责任,因为在她面前,他没有办法觉得自己是无辜之人。如果他曾早一点找到她,哪怕只是早了一天,便也绝不会有之后那么多事情了。就算想要寻找一个能够原谅自己的理由,他都找不到。
她时常半躺在洞口的那棵树上,白色的裙裾在风中轻轻飘荡,美的近乎妖娆的眼角总是含着淡淡的黯然。那样的神色,只有不在他身旁时她才会露出。这些时日,她绝口不提狼族的事,也从未在自己面前掉过一滴泪。那一双不染点尘的眼依然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只是他却时常在其中看到隐藏的几分悲怆,甚至还有些许绝望。
几万年前他许下誓言的时候,曾经在心中说过,要让这双眼睛永远那般明亮,永远无忧无虑。如今,连他自己都恨自己。
当她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远远的看着,在他面前,她始终不肯露出一丝软弱。多少次,他都想走过去抱住她,叫她一声“羽儿”,让她将那些伤痛都哭出来。羽儿,这本该是多么轻盈美好的字眼。
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就算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的时日也剩下不多。若是有一天知道真相,她一定会恨他吧!好在她并不记得儿时的那个大哥哥了,也不记得他对她许下的诺言。既然她不记得,便能少受一些伤害吧。
人间游历的那一个月,是他自己太过自私,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他只想多留在她身边几天。这样就好,过了那一个月,或许再见的机会便少了,而且或许她今后会更恨他吧!
在人间的那一个月,她的脸上渐渐有了些真心的笑,可是眼底的那些黯淡却始终未曾消失过。
离开凡界的前一晚,那座山神庙中,他听见了她从噩梦中惊醒。他知道她时常作噩梦,可是却没有哪一次叫的这般惊恐,他的心被那一声惊叫撕裂,可是他却无法到她身边。他听到脚步声,便悄悄隐去了身形。跟在她身后走出山神庙,迎面而来的山风有些凉,她有些纤弱的背影轻颤了一下。
她一身蓝色的衣裙,这是前几日在凡界的集市他看上的。他觉得她穿上定然好看,于是便不经意的随手一指让她试试。试完之后他记得自己似乎也愣了片刻,流云广袖,似翩翩在蓝天下的轻羽,果然适合她。
月华加诸在她身上,这一袭蓝色的衣裙却泛出些幽冷之色。月华剥开了她所有的强颜欢笑,剩下的竟是萧索幽然。那一刻的背影深深印刻在他心中,以至于在后来再未为她买过如此颜色的衣裙。那样的颜色虽然美,却过于清冷。
她跃上山前的一棵树,那树梢前面几步便是悬崖,以她现在的身体,若是摔下去倒真的可能同凡人一般粉身碎骨。山风荡起她的黑发,和着飘飘的衣袂,美的如同上古遗留下的仙灵之画。
他站在地上,看不见月华映照着的她的脸。她就这样一直站着,除了滑过的山风,便如同静止了一般。
他叫她时,她已经站了好久。他看见她突然朝树下栽去,而前面几步便是悬崖,她竟然不知道捏个诀护住自己。他上前接住她,心中却似被洪水搅动了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他第一次发怒,自从救她时起,他从未像刚刚一般紧张慌乱。看到她略带些歉意的笑,他知道她并不是寻短见,可是这却并未让他心中的怒气消解。后来他明白,那一刻并非什么怒气,只是他害怕了,害怕失去她。
“怎么掉下来也不知捏个诀,前面几步便是悬崖,你是想在这里寻个短见吗?”
那时候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冷,可是话说完他便后悔了。下一刻的月华下,他分明看见了她眼角的泪痕,她刚刚用手捂着眼睛便是因为这样吧!
他慢慢放下她,看着她回到山神庙。她不想让他看见的,他便也掩饰过去。只是那有些急促的步伐,如同逃离一般慌张的远去,使他的心如同被利刃划过。其实若是她多停留一秒,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冲上去将她揽入怀中。
很多年后他想在那一刻,他便明白自己早已无法割舍了,眼前这个人,其实从一开始便是无法割舍的。
离开凡界的那一天他问她打算去何处,她的眼中有些迷茫,声音也似被风吹的有些模糊。
找个没人的地方,平凡的活下去。
她说完转过头看着他,脸上还有一些茫茫的笑意,他突然有些想回避这样的眼神。他无法将她抱入怀中,他无法抚平那些伤痛,他与她如今的处境,许多都是他亲手造成的。若是他一开始便找到了她,那么后来的那些事绝不会发生,他的愧疚让那份对她的爱不得不隐藏。
好在如今她并未记起他,也并未爱上他,那么他便离得远远的,这样或许便不会再次伤害到她。
他将她带到仙渡岛,这是一开始他便为她想好的去处,他不知道若是她不是这样的回答,他该如何面对。
仙渡岛不为三界两族所知,不会有人伤害到她。而且岛上沉留着上古的灵气,再加上天地的清华,能够淡化她体内的魔力。他不在乎她是否是灭世之人,可是她体内的魔力他是感受到了的,她额间的封印下蕴藏的力量若是出世,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不知道将她放在这样一座孤岛上是否是对的,可是在他解决外界的事情之前,她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来到仙渡岛上,她始终没问过他是如何突然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
他最后都是要离开的,她在这仙渡岛上的生活,他无法再参与。
岛外那片桃林,桃花开的正好,岛外茫茫的海水被风带过来,拍打在海岸上。他不知道她在身旁说了些什么,似乎是道谢吧!看来他在她心中还是一个陌生的人,这样……也甚好。
“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事便捏个诀召唤岛上的传信鸟,它们自会将消息带给我。这岛外我布了结界,就算有法力,也轻易进不来。我若是有时间便会来看你”。
简单的几句话,却似乎说了很久。
他听见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周围的一切声响似乎都消失了。
直到起身离开的时候他也未回过头看她一眼,因为他不敢,他怕若是多了这一眼便再也无法挪动脚步了。
短短的几步路,他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
她在他身后抱住他的时候,他的脚步一僵。
“越乾,你能不能不要走”。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唤他“越乾”,她的声音有些哑,哭腔被压的淡淡的,似乎是不想让他发觉。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松开,那一刻他的心突然放开所有挣扎。
他不想再放开她,不想再顾虑那么多。
他抓住那双渐渐松开的手,将她狠狠带入怀中。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那些所谓不能与她在一起的理由,都只是借口。他以为她不爱他,所以找了那许多借口,那时候知道原来她是爱着他的,一切的借口便都消失了。
海边的风吹的寒凉,他抱着她等待岛上的第一轮明月,只是那一轮圆月升起的时候,她已在他怀中睡熟。眉眼安静,唇色在月光下有些淡薄,她的手紧紧抓住他,从未见她睡的如此安稳。
夜半之时,他将她送回岛上的洞中,他本未打算长留,所以必须出岛安排妖族之事。
他回来之时,她还未醒,只是自己留下的纸条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紧紧的攥在手里,原来夜里竟醒过。她醒来的时候,或许看到了他,便将手里攥的纸条偷偷藏起来,脸上还有些淡淡的红晕。他暗自好笑,不动声色的打趣她,那一刻,他放下了心中的忐忑。
他在岛上并不能多留,统共也只一个多月。后来再回想起时,他与她真正在一起的时日并不多,那每五百年才有的一个月全是斩不断的回忆,而回忆里的幸福比他独自的五百年不知要多多少。
五百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行踪暴露她,而一个月,只是因为他若是离开太久,不仅妖界有许多事要处理,而且若是消失太久,一定会引起怀疑。
他并不是不想与她厮守,只是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若是不做完这些事,他与她或许便只能这样分分离离。他想要的是与她片刻不离的相守,可是直到许多年后他才发现,他三千年里安排了那么多,最终却还是逃不过一场命运。他与她留下最多记忆的时光竟还是那分分离离的日子,若他早知道,他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岛上孤孤单单的等候一个又一个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