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本待一世孤独,奈何君不怜卿(1 / 1)
在人间已住了两个多月,这里只是一座最普通的山峰,但好在山水还算灵秀。我独自在山中盖了一座茅庐,下山去不远便是个小村庄。
两个月前的仙渡岛上,小蓝不知从何处衔来一把玉制匕首,我借助匕首的力量打破了结界来到凡间。
我不知道小蓝从何处衔来的匕首,也不知为何那把匕首中蕴含了那样多的灵气。或许那岛原本叫做仙渡,所以便的确曾度过法力高深的仙人。那把剑兴许便是仙人留下的神物,所以我才能借助它的力量劈开结界。
我破除结界的时候,小蓝并没有跟来,这也让我少了该如何跟它解释的烦恼。有时候我在想,小蓝虽然只是一只鸟,可是心思却极是机敏的。
这两个月,除了心中那些反复侵袭的过往,倒也实在算是得了真正的清净,我想也许我又得以逃避开了一切。
如今除了肚中的这个孩子,我也算是真的只一个人了。
若是我三千年前安安静静的接受自己的命运,承受余世孤独,而没有去抓住越乾,应该便不会像如今这样除了原有的孤独还要加上一份痛苦。
三千年前便该到来的,如今真的来了我才明白,原来有些事,纵使避了一时,也总归还是有一天会全部加诸回来的。
可是想想肚中的这个孩子,其实老天对我也实在算是仁慈了。虽然这个孩子,也算是我生生求得的,但至少老天它将这个希望予了我。
如今我的心已经逃避的有些倦怠,我一切的希望都是肚中的孩子。此生若是我还能有一个人去爱,那便是这个孩子。
为了防止人找到我,自从来到这里,我便不再使用法术。因着不能使用法力,一切事情都要亲手做。孩子已有五个多月,狼族怀胎都是一年,所以如今身子看着并不明显。
这座山上有一条清溪,我没事时时常坐在溪边。溪中常有上游漂来的落花,若不是因着孩子变得小心翼翼,又不能用法术,我早就寻到了上游看看是否有花林。
我的心一向是不能担事的,虽然过去的两个月也没少回忆,但也只是徒增烦恼,所以想着既然逃了,便将一切留在过去罢了。如今亦或是将来,就算只一人,我也要让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让他自由的生活,不用像我一般一生都在逃避。等他长大了,若是我走了,他便自己去游历人间的奇山大川,永远都不要回狼族,也永远都不要卷入两界两族的争斗。
这一日我正从溪边打了一盆水回来,可是在进入茅庐之时,却突然觉得不对。
我向后连退两步,手中的水全洒了出去,抬头时正看见一个人影闪过。
“表妹,你在此处倒甚是安逸,”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却不由让我有些厌恶。
我淡淡道,“原来是表姐,何必来的如此偷偷摸摸。”
眼前的人此时穿着一身红裙,眼若秋水盈盈,唇似牡丹娇艳,美的甚是张扬。她是狐族的公主淼云,是与越乾订婚的那个人,也是我舅舅的孩子,我的亲表姐。
我与越乾在一起之时,避免提起的事太多,这便是其中一件。
淼云的脸色不变,有些嘲讽的说道,“你既躲躲藏藏在这山中,又何谓我偷偷摸摸的来。”
“是吗?我若是不躲,是不是三千年前就同父王一起死了!”
淼云走到我跟前,唇上的胭脂红的耀眼,“窈羽,你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越乾策划的”。
淼云的话如同毒蛇一般一口咬住我的心脏,我紧紧攥住衣袖,抬起头冷冷道,“这同我有什么干系?表姐如今是来斩草除根的吗?”
“窈羽,你何必再装下去。你以为越乾会瞒着我同你的事吗?窈羽,你还是同幼时一样天真。”淼云的脸上带着笑意,我却从心底感到寒意。
“你什么意思?”我问道。
“窈羽,你以为我怎么找到你的,只是因为越乾在你身上施了咒,纵使你不用法术,他一样知道你逃到了哪儿。这三千年你是不是一直认为自己过得十分如意,是不是一直以为越乾同你是真心的。这只不过是他可怜你同你做的一场戏罢了。”
“你以为凭你几句话我便信了”,
淼云笑意盈盈向我靠近了几步,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眼光却陡然停留在我的腹部上。我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眼神中不由自主的便充满了敌意,连那隐藏的戒备之意也全都流露出来。
淼云唇边的笑意慢慢变深,“你竟然怀了个孩子,看来仙渡岛上那个凡人的话果真不假。三千年了,越乾不是总会给你喝药嘛!那么你这个孩子又是如何来的,他与我的婚约马上就要兑现了!没想到你倒挑了这个时间怀上了他的孩子。你如今不信定然是因为肚中的这个孩子了,这倒是让表姐我甚是为难了。”
淼云的话回荡在耳边,我的心中却早已没什么感觉。我会有这个孩子,只是因为当初倒掉了那碗药,那碗越乾说是为我调养身体的药。
连药的事情她都知道的这样清楚,或许越乾确实只是同可怜的我演了一场不情愿的戏。
“那就恭喜表姐了,我本来就同越乾没什么干系。如今我只想在这里平静的过完这一生,不会打扰别人,所以表姐也请回吧!”
“度过余生,窈羽,本来你是有机会的。若是你后半生就在那孤岛上安安静静的待着,原本便可以得一生终老,而且还能自以为越乾是爱着你的。可是谁让你逃了,越乾说狼族如今还有叛军在外,若是让你逃了横生枝节就不好了。当初本是我念你可怜,同越乾说不要杀了你,谁知你竟有能力逃走,好在越乾同意了让我来抓你回去,也不至于让我觉得对他愧疚。更何况,如今你有了身孕,我更不能让你逃了不是吗?”
淼云踱到木桌跟前坐下来,眼睛却一刻也未离开我的脸。那样的眼神,含着嘲笑,讥讽,对我这个败者的恶意的可怜,以及她那从心底散发出的快意。
淼云口中的叛军恐怕就是闽汨二叔率领的狼族义士了,越乾他竟然担心我领导狼族义士夺回狼族。三千年了,他对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他果真只是可怜我的吗?可是这却连可怜也算不上吧!
自我离开仙渡岛上开始我便已经放下了同越乾的一切,可是为何现在我还是这般心痛。
我张开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发现除了冰冷的空气,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我还要多谢表姐这么大度,越乾可怜我同我在一起也一定是表姐的意思。”隔了半晌,我终于打破了心中死一般的沉寂,可是我口中的声音却连我自己也不甚熟悉。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明明知道激怒淼云对自己无一丝利处,或许只是因为心中如刀绞一般难受。
淼云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接着冷笑着说道,“窈羽,你若是现在乖乖跟我回去,我还能保证不伤到你腹中的孩子。”
这个条件,比三千年前追捕我的丰耀长老提出来的要诱人得多。若是这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我的确会为了孩子考虑,可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淼云,我还没有糊涂到将自己和孩子的命交到她手上。
“既然表姐定然不肯放过我,我便不客气了!”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本来我死了也罢了。谁叫人本就贪心,有了希望,便想要一直抓住。老天既然在绝望时给了我这个孩子,我便无论如何也会护住。
今日终究不能善了,我的修为本就低,如今怀着身孕更加不是淼云的对手,所以我只有抓住机会逃走。
我本来背对着门,同淼云斗了几招,我施了个障眼法,乘她分神之际,我迅速捏了个诀到门外。
可惜淼云的法术高我太多,我还未站定,她便又到了身后。她的手已经到抓到我的腕上,我忽觉袖中一凉,淼云突然脱手而去,似是被大力所击。
我心中诧异,突然想起来当日从仙渡岛上出来时,小蓝予我的那玉匕首,因觉得有些灵气,所以便一直带在身上。当初本也是想着这匕首既能打破结界,若是在凡界遇到什么危险,说不定可以借它之力护住自己,所以才放在身上。
想不到今日它果然帮了我一把,只是我没想到这匕首不仅有灵力,倒似还具灵性。
心中念如电闪,趁着淼云退却的瞬间,我迅速捏了个诀,想要隐走。不料云诀才念到一半,腹部却突然一阵疼痛,恐怕是方才动了胎气。我抽气一声,淼云却也反应了过来,紧接着便有一股力量袭向腹部。
“窈羽,没想到如今的修为也这样强了,不过若是不想伤了孩子,就住手吧!”淼云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我只能停下来。
淼云施了个咒,我昏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腰以下全是冰冷的水,我心中担心孩子,想要运气护住腹部。可是在这座暗牢之中,一切法力似乎都没有效,我的脑海中悠然冒出一个地方。
自从第一代妖王一统妖界之后,便在妖界的明泽山上建造了明泽宫,历代妖王都居住于此统理妖界。而在明泽宫之下,明泽山最深最暗之处,则修砌了一座暗牢。暗牢以层层结界守护,在出口处又以盘古石封印,就算是仙界之人被关在其中也施展不出半点法力。
传言这座暗牢之中所关押的要么曾经是妖界的叛徒,要么是败在妖界手中的魔族之人,而他们无一不是拥有高深法力,曾经叱咤风云之人。
我没有想到,淼云竟然会将我关押于此,她未免太看得起我。
我的身后是冰凉的石壁,我想要找个着手之处,可是奈何石壁湿滑,根本无法抓住。
“你醒了,”淼云的声音突然在幽寂的黑暗中响起。
见我没有答话,淼云继续道,“你不用挣扎了,本来我也不想将你关在此处,可是越乾怕你……”。
越乾纵使不爱我,也不会如此残忍。
“淼云,你现在是在可怜我吗?你们到底想要怎样?”我冷冷道。
“此刻我却也不知,越乾现在正忙,我此刻来看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想必你也知道这明泽山下的暗牢囚禁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过若你以为这暗牢只是囚禁之用便错了。每到午夜最黑暗之时,这里囚禁的人都会经受雷电之击,每一道雷电都会削弱一分法力。做姐姐的提醒你,你的法力本就弱,可千万要注意,若是到时候死在这里,我可不知越乾会不会怪罪于我。”淼云的声音清脆似婉转的鸟鸣,可是在我耳中这却如地狱修罗恶鬼的尖叫。
“你说什么?你让越乾来见我”,我大声吼道。
我绝不能经受雷电之击,我还有孩子,还有孩子。
“哦,我到忘了表妹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我回来时早已同越乾说过这事,不过越乾此刻不愿见你。你若是想以孩子要挟越乾,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淼云的声音冷冷的回荡在空气里。
“淼云,你让他来见我,我自会和越乾说清楚。难道你还怕我影响你同越乾的婚约吗?”
自从我离开仙渡岛,这个孩子便与越乾再没半分关系,纵然他厌恶我,也绝没有权利伤害我的孩子。
半晌,我听到淼云的声音恢复平静,她笑道,“表妹既然这样说了,我自会告知越乾。不过越乾会不会来我却不知道,此刻离午夜还有两个时辰,你就在这里慢慢等着,我定会帮你好好劝劝越乾。”
暗牢里又变得寂静无声,我不知道边界在哪儿,也不知道出口在什么方向,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彻骨的寒冷。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可是腹中渐渐传来疼痛,定是因为水太过寒冷。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让自己坚持住,我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对着那个还未出世便因我而受苦的孩子低诉。
此时此刻,我唯一的希望便是越乾能来。我会同他讲清楚,我永远离开,就像从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一般彻底的离开。我永远不会回狼族,我更没有能力影响到他对狼族的统治。
我想越乾他应该会答应,我也不知为什么直到此刻,我心中唯一留存的希望还是越乾。
就在我渐渐觉得无力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响起脚步声,接着便是刺目的灯光。
淼云一袭繁复的宫装,额间垂着鲜亮的红玉珠。
“越乾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到无力。
淼云脸上绽着灿烂的笑容,我却看出了其中的嘲讽与得意。
“雷电之击马上就到了,妹妹此刻觉得如何?”淼云的声音里含着森森的笑意。
“越乾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越乾他说让你继续待在此处,”
“你说什么?他不知道……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待在此处,孩子便定然保不住吗?
“他知道你有了孩子,可是他说这个孩子是你强求得来的,本来就不应该被生下来。他说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不该被留下来。”
是,这个孩子是我强求来的,可是……可是……
“不可能,”我吼道。
越乾,怎么可能这样说,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淼云娇笑一声,沿着水牢上的石道走到我面前。
淼云俯身到我面前,我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她。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玉,那是我离开仙渡岛上留下的那一块,代表着越乾的灵玉。当日他说见到玉便如见到他,于是每个独自的五百年里,我都对着这块玉诉说了无数的思念。
见到玉便如见到他,越乾,如今你当真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你当真要狠心杀死我的孩子吗?
哪怕就在刚才,就在我还未看到这块黑玉之前,我的心中总还想着这只是淼云在撒谎。我总还认为越乾他,他其实还是对我有一丝丝情意的,哪怕只是可怜我,同情我也好。
“现在你信了吗?妹妹,这雷电之击非一般人能承受,我劝你护住自己便好,至于孩子就算了吧!”淼云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我始终看着那块黑玉,为什么,越乾你为什么?淼云起身离去,我突然歇斯底里的喊到,“淼云,你站住……”
这可笑的希望,究竟是从何而来?
灯光渐渐远去,留给我的只有黑暗与绝望。
淼云前脚才离开,雷电之击便已经开始,每一下都像是剜心一般疼痛,可是最让我惊恐的还是下腹渐渐失去知觉。当那一道雷电直接打到腹部上时,我再也支撑不住。
在我清醒时的最后一刻里,我看见眼前蓝色的身影闪过,而我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下刻骨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