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知光时何为短,恨亦难解爱亦难(1 / 1)
又过了几日,在洞中很是无聊了,我便随手拿了几本书去桃林看。正看在兴头上,站在树枝上的小蓝却突然叫了起来,它不断地扑腾翅膀,我心中诧异,便站起身来顺着小蓝叫的方向看去。
海天相交之处一道红光暴起,拍向岸上的海浪也很是剧烈,我心中一惊,莫不是有什么力量在冲撞结界。我迅速捏了个诀到了海岸处的礁石之上,可是天上那道红光却已经消失不见,海浪也随之恢复平静。
我又在礁石上等了一会儿,却不再看到任何动静。三千年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我心里不禁有些不安。
在海边树屋待了一日,结界处却再没出过任何状况。或许是碰巧路过的修道之人好奇,打不开结界便又离去了!既然如此我便没打算通知越乾,不必因为这样的事使他忧心。
为了确保不出意外,我决定再在树屋住两天。晚上我正在海边的礁石上,身后却响起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正是淮洛。
“这书是你的?”淮洛问道,神情甚是奇怪。
我一看,才想起来因为结界的事把书落在桃林里。我点点头,淮洛将其中一本书递过来问道,“你看过这本?”
我将书拿过来翻开看了看,这本却是上次与越乾泡温泉时所看的那本,那天来桃林之时顺手一抓,没想到将这本夹在了中间。
“是两个······凡人的故事,可是却并没有结局”,我点点头道。
淮洛沉默了很久,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望着海面,可是那眼神却冰凉的有些空洞,像是穿透眼前的无数时与光,回到了最是痛苦的起点。
“这个故事,我却知道结局”,淮洛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淡漠,像是冬日的冰凌一般,破裂有声。
我诧异的看着他,“原来你也看过这个故事,那么后来黎洛公主到底怎样了?”
“黎洛哪一剑并没有刺死苏潺……”淮洛答非所问,不过这正是我那本书开始缺失的地方,或许淮洛想要慢慢讲来,我便不再打断他。
黎洛那本该刺在苏潺心脏的一剑,最后偏了方向,苏潺没有死,可是他被救醒之时黎洛却早已不见。
苏潺伤还未好之时,便对此事进行了彻查,终于找到了黎洛离去的痕迹,那便是后山绝壁上的那条险道,黎洛便是由那里离开的。
苏潺安排给黎洛的那些侍女本也不是平常的奴仆,都是经过训练的暗卫。此时回想起来,除了那一日来了个采药的书生可能泄露真相,再无别的可能。因为山中本与世隔绝,而且数年来也并未发生什么事,所以黎洛的近身侍女便也放松了几分警惕。
那个侍女本也未想到,一个普通的采药书生,会泄露了主子苦心隐藏的秘密。况且那日黎洛知道真相后,并无什么太大异常,她便也并未将此事及时告知苏潺。
苏潺稍稍盘问,便也明白了个大概。
黎洛正是由书生口中知道真相的,之后她便从书生口中套出了下山的通道。原来那后山绝壁虽然险恶,却因为长着许多稀有的药材,所以采药人便在绝壁之上开出了一条险岛。
苏潺发动了最优秀的侍卫去山下搜寻,可是却没有见到黎洛的影子。苏潺动用了王宫的卫军去附近的村庄寻找,却也没见到黎洛。
苏潺并不知道若是找回了黎洛自己该如何面对她,他此时最担心的只是黎洛的生死。
苏潺本是封峻国最具雄才大略的一代统治者,为了扩张国土,也正是他使计害死了远山国国王。他救起黎洛的时候却并不知道她是远山国的公主,而看到黎洛的第一眼他便已然动心。
在黎洛告诉他她的身世时,他心中突然万般后悔,可是事已至此,若是他想与黎洛一起便只有骗她。
只是到最后,谎言终究是谎言,纵然他做了万般防卫,还是没能敌过命运的安排。
一年后,远山国边缘的地区兴起一股义军,而打着的正是远山国公主的旗号。苏潺听说这个消息后,上朝与满朝文武讨论,大臣们提议派大将军前去平定,可是苏潺却一一否定了所有的方案。最后苏潺选定了自己信任的一个年轻近卫前去平乱,近卫被委以大任,而他私下接到的王命却是毫发无伤的带回黎洛公主。
近卫带着军队前去一个月,最后竟被义军所败,战死沙场。而这个消息传到封峻国的时候已是一个半月之后,而黎洛公主的义军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远山国所有重要的关卡。
封峻国在远山国几年的经营都付之东流,消息传来时朝野震动,讽谏大臣上奏了一大篇指责苏潺用人不能的谏章。苏潺却未有一丝反应,所有大臣都开始议论他们曾经英明果断的国主。
几天后,苏潺发布了一则举国震动的布告,布告称封峻国占据远山国,本是对邻国的不义之举,如今既然有远山国的公主回来,便该由她接任政权。封峻国的大街小巷都开始议论起国主的举动,可是却马上被苏潺颁布的禁议朝政令所震慑。
不过苏潺的这一举动并未让黎洛的义军停下来,黎洛没有接管远山国,而是带着义军直接打到了封峻国境内。
黎洛所到之处,屠杀百姓黎民,毁城灭镇。苏潺听完了大臣的奏请之后,第二天上朝之时宣布自己御驾亲征。
黎洛与苏潺的对决在封峻国的安岳山下,安岳山离封峻国最为繁华之地不过二十里。黎洛义军阵列之前全是从城镇中俘虏而来的平民幼弱。
苏潺看着黎洛坐在一匹战马之上,一袭如纱白衣被风带起,身姿似六月湖上新开白色芙蕖,弱不胜风。只是那一袭面纱遮住了曾经温婉面容,只剩下冰冷的眼眸含恨。
苏潺的军队丝毫不敢进攻,因为对面绑的每一位俘虏身上都淋满了灯油。苏潺策马到两军对质的中间,黎洛也驱着马慢悠悠的过来。
“阿洛,你回去吧!”苏潺的声音平淡镇定。
“回去,我回哪里去?苏公子真是会开玩笑。”黎洛的声音冷淡如安岳山二月的山风,没有刺骨的寒冷却让人遍体生寒。
两人不再有什么对话,黎洛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普通的剑,型制却与当日刺死她父王的那把相同。
苏潺手中只有一把短剑,他记得黎洛本是不会剑术的,所以每一剑他都只是躲开。
黎洛的剑在苏潺一个闪身之后掉到地上,苏潺的短剑贴着黎洛的袖边而过。可是在苏潺回身之时,却被吓了一跳。黎洛的面纱已被拂掉,原本清丽如初绽浅梨的面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伤疤,伤疤周围也布满了稍浅的印痕。
苏潺突然回想起来那条绝壁上的险道,那些荆棘,那些坚硬的山石,那些陡峭的崖壁,黎洛她,正是由那里离开的。
看到苏潺的脸色,黎洛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一丝无助,就像苏潺当日救她时看到的一样。
可是那样的无助在黎洛的眼底迅速闪过,一瞬之后黎洛便冷笑着说道,“让苏公子受惊了,”
“阿洛,”苏潺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沙哑,手中的短剑无声的掉到地上。
“我已与国师立下誓约,若是不屠掉封峻国所有都城,我便会被自己所立下的血誓诅咒至死。今日你是选择你身后的国家还是选择我黎洛”。
黎洛给出的选择本容易,可只因他是一国之君,便无法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潺最后挡在了黎洛面前,黎洛唇边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我替你去死,”苏潺的声音传到两边的大军中,两边的军队都开始浮躁不安。
“是吗?那便把它吃下去,这样我便能活下去了”,黎洛冷冷的看着他。
苏潺看见了黎洛眼底刻骨的恨意,他用云淡风轻的声音答道,“好”。
他欠黎洛的,本不是用死就能轻易还得了。
苏潺从黎洛手中接过药丸吃下,黎洛的眼底渐渐燃烧出痴狂的笑意。
若是这样便能让黎洛放下恨意,他愿意。
可是接下来,苏潺却看到了使他今生最后悔的画面。黎洛脸上的笑意渐深,眼底的疯狂带着无尽的绝望漫出。
“阿潺,我骗你的,你吃了这颗药我便会死,而你会永远的活下去。”
黎洛的话像是惊雷一般响起,苏潺看到她的嘴角漫出血迹,那本曾纯真美丽的脸上此刻全是妖娆的笑意。
黎洛的身体从马上滑落,苏潺一把抱过她。黎洛突然俯到苏潺耳边说道:“我要你永世的活下去,承受这份痛苦。”
这是黎洛留给苏潺最后的恨意,而苏潺将带着这份恨意获得永生,以及承受永生之痛。
黎洛的身体在苏潺怀中渐渐冰冷,苏潺抱着她从两军阵前消失,从此远山封峻两国相继败落。
“从此世上便再没有人看见过苏潺,有人说他穷尽山水找寻复活黎洛的方法,也有人说他访仙觅道只求一死。不过他终究是寻不到吧!”
淮洛的故事讲完,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之声,而我却听出了惨淡之意。
“你便是那个穷尽方法也未找到赴死之法的苏潺,黎洛死前最恨也是最爱之人。”我淡淡道。
如果这世上还能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故事这么清楚,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将这个故事讲的如此黯然悲怆,那便只有永生的苏潺。我也终于知道,原来淮洛并不是淮洛,而是“怀洛”,承受痛苦也要永世的怀恋黎洛。
“我访遍了所有仙山,可是那些所谓仙道,所谓妖魔却无一人知道如何救活黎洛”。怀洛的声音被海风带出苍凉绝望。
“所以你便求死,”我道。
“哈哈……求死,纵使求死也没有办法不是吗?黎洛她至死都不肯原谅我,所以她就算死了也不许我的魂魄跟过去。”
怀洛眼底的笑意绝望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我的那本书是越乾五百年前带给我的,不知是谁人将它收录出来,可是这证明怀洛至少已活了五百年。我不知道一个凡人顶着这样的绝望该如何熬过五百年。
“你说黎洛至死都没有放弃恨意,可是也正因如此,所以她至死也没有放下心中对你的爱!你自己心中也明白不是吗?”
我从未想过黎洛的爱如此决绝,这份爱早已将她折磨的几近疯狂。在封峻国山中的宫殿之中,黎洛无法将短剑插入苏潺的心脏,而在之后的战场上,黎洛依然无法狠心。而这样的她绝对无法被原谅,不仅不能被远山国国人所原谅,更不能被自己原谅。所以她选择了毁灭自己,她将永生当做了自己对苏潺最大的的惩罚。与其说黎洛恨的是苏潺,不如说黎洛始终将这份恨意加诸在自己身上。
怀洛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深邃,像是没有光的暗夜,黑的没有一丝希望。
“她至死都爱着我,至死都爱着我……”他突然笑起来,这是我曾听到过的最寒凉的笑声。
也正是因为苏潺明白,所以痛苦才会更多,因则黎洛临死之前所经历的痛苦绝望他全看在眼中。黎洛虽然走了,可是这些痛苦却全部印刻在苏潺的心中。
“她是至死都爱着我,可是其实她却并不信我是爱着她的”,黎洛停止了笑,突然说道。
“她并非不信,只是不愿意信,或者最后那一刻她突然希望你确实是不爱她的”。我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一丝沙哑,黎洛她竟让我觉得痛心。
黎洛恨着苏潺,可是苏潺却并未再伤害她。从黎洛的义军在远山国出现之时,苏潺便一直在退让,他想消解她的恨意。直到被派出去的军队败退,他明白此生再没有机会挽回黎洛。若是收复国土能让黎洛心中好过一些,苏潺愿意倾尽所有,不在意大臣的驳斥,不在意民声的不满。
可是黎洛却不能接受苏潺的退让,因为若是苏潺全力以赴,她便能让这份恨意有了依托。她以大军收复了远山国,不仅没有停下,而是侵入了封峻国国土。
黎洛滥杀,只是为了激怒苏潺,当苏潺来到阵前,黎洛却并未如愿在他眼中看到恨意。黎洛本就未想过活下去,所以在死前不断地试探苏潺。最终她将那颗长生之药拿出来,以她的说法,那是凝结着她血誓的□□,若是苏潺不吃,那么她便能狠下心杀了苏潺。可是苏潺最终吃了那颗药,或许黎洛在最后一刻便已后悔。所以她说了那些话,她希望苏潺恨她,只有这样苏潺才会好过一些。
“她想你恨她,这样你便不会过得像如今这样难了”,我缓缓说道。
“是吗?”怀洛的话伴着海潮远去,可是这份凄凉却长久的留下来。怀洛转身离去,背影凄然。
他最终也是未恨她的,所以才会活得如此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