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骑虎难下(1 / 1)
杨若岩走回陆府换了一身衣服,洗了一把脸,重新又神清气爽了,到底还是年轻啊,一夜噩梦惊魂倒也看不出什么来,自己的心脏功能真是强大呀!
一路上,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并且也打好了腹稿,准备给韩璃换好药,让他吃饱,就与他商量是不是能到别处养伤,自己这里条件着实太差,自己手脚着实太笨,云云。
买了包子和几样清淡的面食,提着一壶烧好的热茶,兴冲冲地往铺子方向走,到了闹市街口,发现不少兵丁在告示前给不识字的百姓念着什么,她好奇地挤过去自己看看。这一看,她的茶壶差点儿没掉在地上。
告示上竟然是通知全城百姓,从今日起,天益郡首派遣官兵衙役搜查街上各处院落店铺,尤其是医馆客栈,说是又从蜀国境内逃入了贼人,抢夺了图圣国小王爷的商队,昨夜已进入天益郡。此人背部有刀伤,让百姓发现后速到官府举报。在此期间,凡城中客栈酒楼的客人都要接受盘查,百姓家中有外来亲友的也要报官备案。
杨若岩傻了一会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尽量不被人注意地悄悄挤出来。
韩璃听到门口的声响,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倒还如杨若岩走时一样。进来的是杨若岩,和出门时相比显然变了一张脸,就像霜打的茄子,霉运当头一般。她慌慌张张地把东西放在屋子里,转身又出去,来到院外又开始一阵稀里哗啦地弄锁链。半晌,只听扑通一声,然后闷闷地一声吃痛的低呼,再然后就没了动静。他猛然直起身,目光如炬,警觉地注视门口。却没想到杨若岩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膝下还有泥土,一副狼狈相。
“怎么了?”韩璃问。
“没事儿,跳院墙来着,”杨若岩拍拍衣服上的土。“我把院门锁好了,咱们估计白天是不能走了。”
韩璃猜到了什么,问道:“你见到有人找我?怎么说?”
“嗯。说你,说你是抢了图圣国什么王爷的东西,衙门里差役都出来找你呢!”
韩璃注视着沮丧的杨若岩,静静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相信吗?”
杨若岩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坏人脸上也不刻那两个字。”
韩璃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恼,这女人倒是老实,可是既然也知道坏人脸上不写字,为什么还要救自己?
“你不要怕,我一会儿就走。”韩璃突然说道。杨若岩立即摆手说道:“不行,现在肯定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外面都是兵丁!”
正说着,她发现韩璃竟然坐起来了,她急忙过去查看他背后,果然她那衬裙做的白色绷带又有殷红的血渗出来了。
“你干吗坐起来?”她恼火地用力想把他按下去,但是竟没有推动。看来这家伙还真是死不了,劲儿比昨天大多了!
“你还嫌我不够烦是吧?外面正找你呢,你不怕死我管不着,可你别死在天益城里!”杨若岩气呼呼地嚷着,“你害得我做了一晚上噩梦还不够,你想让我做一辈子噩梦是不是?”
韩璃脸上神色变换了一种,后又恢复如初。杨若岩也不再说话,把自己的怀里的一个包袱拿出来,里面是干净的面布床单,和一套男人的衣服。韩璃见了目光停在那套衣服上,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这是谁的?”他开口问道。
“朋友的。”杨若岩随口答道,“你的身材和他差不多,你先换上吧,回头再还他一套新的就行了。”
韩璃目光又停在她的脸上,但是什么也看不出。杨若岩的右手已经拿起了剪刀,左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口气不善地说:“低一点儿!换药了。”
韩璃这次很配合,杨若岩把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小心解下来,最后露出那伤口,她皱起眉头嗔怪他:“看看,又流了这么多血!你一会儿给我躺在这儿别乱动,再动的话,我立刻出门举报你!”
杨若岩重新给他清理伤口,用干净的布蘸着酒,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擦,她俯下身蹲在地上,专注地从事着业余外科护士的工作,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目光。韩璃的头转向后,目光掠过自己的肩,向下注视着她的脸。杨若岩把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纤长的手臂,微微皱起眉,手上稍一感到韩璃身体颤动,就立刻停下,凑近去吹气,凉凉的痒痒的,吹得他一身柔软,全然不觉得苦痛。
“马上就好了,你再忍一下!”杨若岩感觉到他扭头,伸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了!”杨若岩松了一口气,揉揉膝盖,开玩笑地说:“哎呀,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呢!”
“怎么我觉得你手法挺熟练?”韩璃看着她的手,熟练地把布条打了结。
“那是因为从前我也总是给弟弟包扎,他是——差役,负责治安。他受了外伤懒得去医院,嗯,医馆,就找我。”
杨若岩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还真没有治过这么严重的伤!你这伤口在我们那里是一定要缝针的,否则很危险。可能这种药真不错,”她拿着那个小瓷瓶,忽然问道:“这外伤药什么地方买的?怎么大家都有啊?我是不是也得备一点儿——”
“你说谁还有?”韩璃一下子又坐了起来。
“你干吗?”杨若岩不满地把他拉回去,“别动行吗,看在我跪在地上给您免费服务了半天的份上,您就珍惜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好吧?”
韩璃没有反抗,但是还是一脸严肃,“你见过这种药?”
杨若岩点点头,她知道韩璃和静宇是朋友,于是就说道:“静宇也有,臭烘烘的,不过效果很好。”
说完,她还嘟囔一句,“你不是韩国朝廷派出来的呀?韩国差役干吗还要抓你呢?我本来以为你和静宇是同行呢。”
“不要对别人说起我和他相识。”韩璃突然正色道。杨若岩随口应了一声。
“好。”答应完了,又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韩璃不说话,杨若岩就撇了撇嘴,“不要告诉我啊!我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命越短!还是不知道得好,你伤好了我就解脱了,咱们两不相欠!”
“你帮我就只是因为还我的人情?”韩璃看不出表情,但是心里一阵失落。他其实想问的是,你给静宇也治过伤敷过药吧,那你为什么要救治他呢?
杨若岩没回答他的问题,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不过,她真的愿意相信自己是为了报答他,就让他这样想吧。
“换身衣服吧,这是静宇的,你们俩的身材应该差不多。”既然韩璃和静宇连随身带的药都一样,那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衣服大概韩璃早看出来是静宇的了。那日,杨若岩顶风冒雪到军营去找静宇时,穿的衣服被雪打湿了,静宇给她找了一件厚实的袍子,让她穿上。因为天确实冷,后来回城时,她也带了回来,一直还没有找到机会还给他,这次韩璃受伤,刚好派上用场。
韩璃脸色有些不好看,杨若岩见他不动,面色又差,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手不由得又伸向他的额头,想看看他是否发烧了。手却一把被他抓住,轻轻放下。
“是不是发烧了,我看看啊!”
“不用。”他声音里有些情绪,他得知杨若岩和静宇关系亲密自己就很不舒服,想到这女人也许对别的男人也曾悉心照顾,极尽温柔,他就更是心中发堵。杨若岩也感觉到他有些情绪,猜想大概是身体受苦的人情绪都不好,从前自己生病时也曾拿若宇撒过气。这样想着,她也不介意。语气中带着劝解和安抚,柔声说:“那你把衣服换上吧,你的衣服薄,又被我剪破了,这里的房子漏风,你躺久了就会冷。”
“不用。”他听到她温柔起来的声音,心情很复杂。
“你这人真是不好说话!”杨若岩泄气地很,“跟问题学生似的,不识好歹!”
她赌气不去看他,拿过来桌子上的包子,一口咬下去,没想到漏了一手的油,还滴到了裙子上。她回头一看,那人虽然脸没有朝向她,但是表情明摆着是看见了她的笨相。她郁闷地抱怨:“这早点摊儿的老板没告诉我这是灌汤包啊!这年头就有灌汤包了!”她还想说一句:难道不知道我逢吃灌汤包必会漏一身油啊?
“你就是这样照顾病人的,自己吃着,让病人挨饿?”韩璃突然对她说道。
“唔?你也要吃,我以为你要说‘不用’——”杨若岩学着他的样子,撇着嘴。随手把一包吃食放在床头,又嘱咐一句:“躺着吧,不准起来!”
语气里是命令的味道,韩璃回忆不起来是否有人在他病了的时候,也曾嗔怪地命令着“璃儿,你躺着,不许乱跑!”也许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吧,可是即使有,也太久太久了。
杨若岩在印铺里偷偷地照顾着“通缉犯”,白天她坐在书桌前看看他托静宇找的书,全是蜀国和韩国各地的县志或者州志,还有地图,也有部分历史、文化、占卜甚至巫蛊神术方面的杂书。她怕韩璃无聊,就把这一堆书放到他的面前,让他挑几本喜欢的随便看看,打发时间。韩璃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于是他挑了一本佛经,翻看起来,但是眼光却常常瞟向桌旁的杨若岩。
杨若岩本就是个好学生,她读书的时候一向很专注,手里拿着笔,不时地还在订好的一个大本子上写写画画。她拿的是一摞县志,看得很费力。书是古语文言,没有标点,这倒无所谓,但是有些地名人名特别古怪,字也生僻,不认识呀,还不能查字典!有些说法也不懂,看得头都疼了,也没记住多少。
“你的指甲再啃下去的话今年还能长出来吗?”韩璃好笑地看着她。
杨若岩急忙把手指从嘴边拿下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看不明白?”韩璃问道,“你看的是什么?”
“一本县志。”杨若岩叹了一口气。“‘揶檗’是什么?庙吗?和尚?怎么写得都看不懂?‘运三密于瑜伽’,什么意思?‘瑜伽’是健身修行的瑜伽术?和尚也练这个?”
杨若岩简直看得一头雾水。
韩璃想了一下,说道:“你看的可是蜀国的蔡郓县县志?”
“唔,对呀。”杨若岩看看书的封面,“你的眼神儿还挺好。”
韩璃笑了笑,他想说他的眼神是挺好,但是还没有好到你卷起来看,我也能看得到封面。
韩璃接下来的话,确实让杨若岩吃惊不小。“‘揶檗’是蔡郓县南,峂峪山上一个僧人的法号,他修行的庙宇名叫‘法来庙’。据说,他能运三密于瑜伽,‘三’密是说如来身、口、意皆有不可思议处。‘瑜伽’么,大约是说身与口协,口和意符,意与身合,三者相应。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揶檗已修行到身、口、意三业相协,与佛相契了。 ”
杨若岩瞪圆眼睛,“这个和尚这么有名吗?”韩璃一笑,没有说话。继续看他的佛经。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当杨若岩又开始摧残她的指甲的时候,这回是在看关于星象的解说。杨若岩从小就很奇怪为什么天上的星星叫做银河,她咋就从来没看出个名堂呢?瞧着满天星斗就像一颗颗钻石,只觉得又亮又多,可别的啥也看不出来呀?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长庚’也是个有名的星星?我怎么只听说过‘启明星’呢?”她自言自语地啃着指甲。
“你不知道‘启明’和‘长庚’是一颗星吗?”
“啊?真的吗?”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是说这颗星总是在太阳附近,早晨它见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傍晚随着太阳沉入西山。”韩璃不再看她,仿佛没什么必要评价她的无知。
“哦,这样啊,”杨若岩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那你知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吗?”她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昴宿,西方白虎第四宿。如果日落时看到昴宿出现在中天,就可以知道冬至到了。”
“是吗?你能在天上找到它吗?”
“自然可以,目力正常的人都可以看到。”韩璃看了她一眼,说:“君王必祭此星,此乃皇城的保护星。”
“啊?是吗?怪不得,这里写了一大堆,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韩璃看了一眼她的书,“昴日出生的人据说少年多凶灾劳苦,昴日值凶,诸事不宜。”
“啊,你怎么知道?”
“《黄氏星经》、《末叶占经》上都有记载。”韩璃淡淡地回答。
“那么说来,这颗星和彗星一样,都是大家不喜欢见到的吧?”
“你知道‘彗星’?你看的书上写的?”韩璃有些吃惊。
“我以前听说的,这本书上没有。”
“国君都讳言此星,此星是不祥之兆。”
杨若岩见他神色严肃,想来古人都是迷信的,于是她不再刨根问底儿了。站起身,她看了一眼侧身而卧,手持书卷的韩璃,就连衣衫褴褛亡命天涯的时候也这样散发着超凡绝俗的气质,他半边身子被窗外的阳光照射着,明暗之间犹如雕塑。
“不学了吗?”韩璃觉察到她的目光,也放下书,笑着问:“你为什么看这些书?”
杨若岩总不能说自己是穿来的,研究这些东西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再穿回去。只得打着哈欠说:“古人讲知道‘地’为‘智者’,知道‘天’,乃‘圣者’。我现在‘非智非圣’,总要学习一下努力努力吧!不过,我觉得这些实在是太难懂了,我八成是学不会了!”
“这些东西只看书是不行的,有时间我带你去看星,这样很快就记住了。”
杨若岩一愣,“带我去看看星星”,这话听着真是暧昧,她不禁莞尔,开玩笑地说:“我们那里带女孩子看星星的意思,你知道吗?”
“看星星有什么意思?”韩璃问道。
“看看,你也有不懂的吧?来,我给你普及一下追女孩子的知识!追女孩子的话,晚上是一定要带她看星星的,尤其是有流星雨的时候,那是千载难逢,绝不可失的机会。”杨若岩狡黠地笑着补充道:“两个人一起看流星如雨,一起许愿,让两个人生生世世相爱相守。”
韩璃没说话,认真听着。杨若岩笑得格外可爱,那是因为她想起了大学时,半夜三更躺在学校的操场上等着流星雨,操场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校友,披着棉袄,盖着棉被,还有搭起帐篷的,那叫一个壮观!
“你许过愿吗?”韩璃问道。
“许过呀,当然!为了一个我暗恋的男生。”杨若岩笑得更灿烂。
“暗恋?”
“嗯,我喜欢他,可是他不知道。他总是不停地换女人,但是从没有追过我。”
“你许的愿是和他在一起吧?”韩璃有些酸酸的,心中还有些气恼,这女人到底和几个男人来往过密呀?他问完话,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并未等着她回答,却没想到杨若岩说了一句他没想到的话,她说:“没有,不是这样的。”
杨若岩猜到了韩璃的表情,她自嘲地笑:“不信吧?”她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然后很认真地说:“我许的愿是,希望我和他都能幸福。”
“那有什么不同?”韩璃不以为然地说道。
她坐在床边,一边等着接他的杯子,一边解释:“当然不同,在一起就一定幸福吗?如果他不喜欢我,我干嘛非要和他在一起。我喜欢他那么久,自然希望他也能过得好,我希望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幸福。”
“你倒想得开。”
“当然。你看的佛经里不是也说,人不能有执念吗?”
杨若岩像一只猴子似的从后院墙上一天之中翻来翻去,院墙是静宇租下院子后新砌好的,这院墙不算太高,但是也不容易翻过去,再加上杨若岩每次都拿着东西,就更是费力。不过,翻了几次之后,熟能生巧,主要是院墙上让她搞出来几个小坑,这样脚踩着向上爬就有了支撑,容易多了。
即便如此,她的手腕在墙头上攀爬的时候,也还是蹭掉了好大一块皮,一道道红印子甚是赫然地跳入韩璃的眼中。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要爬墙了,就从大门进好了。”
“你别管,我现在翻墙如履平地!”
“那你的手腕怎么回事儿?”韩璃戳穿她的大话,很是不给面子。
杨若岩把袖子拉长盖住手,脸不红语气不变,矢口否认,“什么也没有啊,”然后站在床头,手放在他肩膀下面用力扶他起来换药。看着他脸色似乎好多了,杨若岩很有成就感。
她一边给他清理伤口,一边和他聊天,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你喜欢吃面条吗?我给你带了蔬菜面。”她又表功似的,又补了一句,“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很不错的。”
“你很喜欢煮面条吗?韩珅从前赞过你煮的面。”
“是吗?”杨若岩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我只会煮面条。虽然我只会煮面条,但是我能把面条煮得很好。韩珅吃的那种面是肉酱的,我怕你吃了不好消化,如果你喜欢,以后我煮了你尝尝。”
“你带着一锅面条翻了墙?”韩璃忽然明白了她手腕上的伤。她翻墙其实已经很熟练了,这次肯定是因为带了一锅面条……
“我不喜欢面条,你带些饼就好。”韩璃说道。
杨若岩转转头,不太相信。“我带的饼你吃的还没有我多!”
“那是因为你吃的太多。”
杨若岩气结,她把药给他敷好,用力地把绷带给他系上,故意加了几分力气,偷眼看他,他却没有反应。忽然杨若岩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说不喜欢吃面条了!”
韩璃看着她,不出声。
“因为你怕尿急!哈哈哈!”她手指着韩璃,忽然很认真地问:“你不会是失血过多,导致这么久都没有尿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韩璃看她不解地思考状,很好笑。
“你没有说过呀!”
“你一天之中跳墙出去好多次,怎么知道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出去呢?”
“你——你能走路!”杨若岩惊讶地瞪圆眼睛,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你都能下床走路,干吗每次坐起来还都要我扶啊!”
“在下有说过不能自己起身,无法走路吗?”韩璃终于笑容明显地挂在脸上了。
“你——”杨若岩无语气结,显然她对这个人的体能恢复和痊愈速度估计得严重错误,这个人简直比小强还小强!
不久之后,韩璃也后悔了,因为尽职尽责的业余护工杨若岩消极怠工了,给他换过药后,再也不肯扶着他慢慢把他的头摆在枕头上了,还美其名曰,让他及早进行“康复训练”。
夜晚是不疾不徐地降临了,屋子里不能点油灯,怕万一被人发现怀疑。于是一入夜屋子里就只有一扇不大的窗,还能透出些微光。杨若岩就坐在窗前发着呆,心里胡思乱想。想着韩璃差不多痊愈,自己就算功德圆满了,她向陆老爷告了假,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怀疑她装病啊,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出别的请假理由,自己一个人连个亲戚都没有,婚丧嫁娶的理由算是不用想了,也不用咒别人生了病自己要去看望,只能咒自己了。
“你回去吧,晚上我自己在这儿就行。”韩璃开口。
“啊?你没有睡着啊?”杨若岩站起来,埋怨一句,“我以为你睡着了,一动不动地,害得我都不敢大声喘气儿。”
说得好像韩璃暴君,她就是值夜的宫女儿似的。韩璃忽然坐起来,对她说:“你回书院吧,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啦?我是懒得再翻墙了好不好?万一被人看到就惨了,还以为我是女飞贼呢!”
杨若岩分辩道。
“那你晚上怎么睡觉?”
杨若岩想说,如果自己是小龙女的话就好了,可以栓一根绳子,躺在绳子上睡觉。“韩璃,你说有没有一种功夫,练到可以睡在一根绳子上?”
韩璃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听说过,你在哪里得知有这种武功?”
“哦。”杨若岩笑笑,“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只蝙蝠就可以挂在绳子上睡觉了!”
“那你今晚准备挂在哪儿睡呢?”韩璃对她的异想天开很是不屑。
“你睡吧,不用管我,说不定你一睁眼我就挂在你面前呢?”杨若岩做了一个上吊的姿势。
“你这样说,我还能睡得着?”韩璃好笑地坐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你来床里面好吗?”
“啊?”杨若岩正要去拿茶杯的手停住了,急忙晃头,“那怎么行!”说完她又补充一句,“我怕睡到半夜,把你挤到下面去了!”
“那你就回书院,”韩璃坚持,“要么,我现在走。”
“你干嘛呀!”杨若岩看他已经把腿垂到床板下了,急忙跑过去,一下子踩在他的靴子上。韩璃好笑地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好吧,好吧,”杨若岩投降,她是怕他这样用力挣动,把伤口拉扯坏了。“你先别动行吗?”杨若岩等他重新坐好,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你总坐着是不行的,”杨若岩鞋也没脱,就从他腿上踏过,“我上来了,你不用良心不安了吧,不用再唧唧歪歪了吧,跟个女人似的!你以为我不上来是担心男女大防呀?就你现在这状态,也能算男人?”
“是吗?你这样说是想让我证明一下我还是一个男人?”韩璃显然被她的话气着了,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男人能接受她这种说法。
“开个玩笑都不行!我睡了呀,你小心啊,我可不能保证你不被踢到床下。”杨若岩翻了一个身,给他一个背影。杨若岩庆幸晚上没有光亮,看不到彼此的面孔,如果能看得见,她要怎么去掩藏她发烧的脸颊呀?人的心藏在深处,别人难以知晓也很好,至少,如果被他知道,其实杨若岩心里有压抑不住的喜悦,那该是多么让人难为情的事儿啊!
杨若岩一躺在床上,就觉出身体的透支和疲累了,她其实是想等到韩璃熟睡后,自己在入睡的,但是只一小会儿功夫,她就失去了意识。杨若岩的睡眠质量一向是不太好的,尤其是穿来这里以后,她常常夜不能寐或者做着各种各样让她惊恐的梦。这一次入眠之快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好梦,相反,梦中她竟然被一路追杀,跑累了骑上马,下了马接着狂奔,但是仍然最后还是被面目狰狞的凶徒一把抓住!“呃——”她梦呓一声,忽然身体猛烈地抽动了一下,两手交握,冷汗涔涔。忽然,感觉到两只手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温暖极了,还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没事儿,别怕!”
她惊惧地抬眼看去,昏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无比镇静地看着她,她的手上传来温暖,正是被他手掌包覆下的温度。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翻身面向了他呢?什么时候他竟然醒着,发现了自己的梦魇!她犹自还在朦胧之中,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噩梦吓到了。
“怎么了?做了噩梦?”韩璃看着她的头顶,隐约感觉到她的急促呼吸身体的颤抖。
杨若岩好像情绪还没有完全稳定,她的小嘴瘪了瘪,好像是孩子委屈地想哭似的。
韩璃心里一紧,这个女人用坚硬的外壳下层层包裹着她脆弱的心,也许只有在深夜的梦里才能流露惊惧和忧伤吧。她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来独自闯荡,又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可善良地对待别人,而又必须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冒着风险坚持守护自己呢?韩璃的心在这一刻疼了起来,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杨若岩闭上眼睛装着昏迷不醒,她实在不知道这种尴尬的场面该作何反应。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如此温暖,她真不愿抽离,然而她还是慢慢地将手缩了回来,贪恋一种温暖是危险的,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如此。
“杨若岩,”韩璃叫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答应,“嗯”了一声,想到他似乎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呢。
“我不是贼人。”
沉默。
“但是我确实很危险。”
杨若岩还是一动不动地,似乎真的仍在梦中。韩璃也犹若自言自语。
“在巷口看见你时,我只想看看你,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杨若岩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因为这夜晚结束,阳光又从窗外洒进来的时候,她身边的男子已经不在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回忆着先时的情形,是否真的有人在这里和她一起度过三天两夜?她胡乱地将头发绾起,拽了拽压皱了的衣服,跳下床,在屋子里找寻,没有!到院子里寻找,没有!她三下两下窜上了墙头,还是没有!杨若岩忽然觉得风真大啊,吹干吹涩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