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回 琴宴(1 / 1)
我压下心底的惊意,愣是回视了他好一会儿。这人所处的位置,既不亮堂,也不宽敞,仿佛故意隐在暗处。若非他面庞过于苍白,细长的眼角泛着诡异的青光,在黑暗之中几乎不易吸引目光。
我很快认出,正是下午与燕公子谈话的那个冷面男子。
他看我的眼神依旧,甚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想着在哪里看见过这个表情。脑中略加思索,便想起初次与乡长见面,他也是这副样子,周身散发着一股深深的敌意。
我有些尴尬,但绝无心虚。我明白下午之事关乎礼节,但罪不至令人如此侧目,真要说到礼节,一个男子如此看着一个女子,又有何礼可言?如此一想,我突然感觉不太妙。
他在包间中与燕公子的几句寥寥对话,我并非没有听进一句,只是当时心事有些重,才根本没有多加在意。现在想来,自己竟是被此人疑心了。
我将目光收了回来,转头去看燕公子,他已是落座了,遥遥地向灰衣人点头致意。我大体明白这二人关系非常,显得极有默契一般,却不知背地里做些什么勾当。
我的思虑被一阵嘈杂截断。略一低头,见连二楼都满当了。我独自站着,离燕公子位置有些距离,当中还立着几个华服人,古板谨然,并非江湖中人。他们虽是一身便装,周身气度却非同一般,很像电视里演的那些个当朝权贵。离我最近的,是一个穿墨紫色锦衣的贵公子,面容端庄,站得笔直,不知在看哪里,手指搭着扶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看来,今日楼下是有名角儿露脸献艺,大概还很难得。如此一来,我的心情便不如先前一般无所谓了,于是开始后盯着台上,就怕错过了什么。
大约等了一刻,楼上楼下几乎人人不耐烦起来。我站累了,心里不爽快,调整了几次站姿,恍惚却听闻一声古琴的低鸣。忙静心去听,发现整场人都渐渐息声,那古琴的音质此刻清晰起来。我不是很懂古琴,因为从前听过,所以大体知道是什么乐器。这一串琴音流畅地回荡在酒楼里,不说好不好听,能奏此曲的定然有高深的技巧,听着就是舒畅。我定睛在台上,那里没有人。
曲子持续了只一盏茶的功夫,真真是稍纵即逝。期间,大概只有我一人置身事外,我的眼睛到处打量楼里的客人,夸张一点,许多人是在纵情沉醉。沉醉什么呢?我心里暗想,于酒楼食客而言,此曲只应天上有,很值得称上空灵绝味。不过,我从前听妹子在学校演奏过几回,他的真实水平远远不止如此。假如幕后的琴师是他,他的琴艺始终不是大师级别,而足够使人如此沉醉的,却是曲目。
异世的音乐,有着涤荡灵魂的惊人之效。酒楼的气氛,此刻我不敢惊动,连同对面灰衣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简直是入迷。那双泛着青光的眼微微合着,抿唇不语,虽面容柔和,背脊却挺得笔直。我撇着嘴心笑,精神享受,身体紧张,难为他这样累。
琴声的出现仿佛是为了平息躁动,它消失时楼内半晌还沉浸在宁静中。我已迫不及待想到后台见人了,身子还未动,三楼早有人按捺不住。那锦衣的达官低低地与身旁之人耳语几句,说话时,他指上的扳指碰触着红漆的木质扶栏,很是清脆。我见他直直地望着台幕,似乎有些不满,手下有人细步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竟有酒楼小厮上来听候。我正疑惑他要干什么,那小厮听完吩咐就走了。
不□□心,我抓着扶栏,决心留下静观其变。若真有对妹子不利的变故,到时也好及时应对。这功夫,对面的灰衣人也不闲着,时不时用那种苦大仇深的目光盯着我,好在我离燕公子有些远,否则难保他不移驾过来和我拼命。
我定下心神,坚持不抬头与他有半点对视的机会。突然,酒楼再度奏起古琴。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台子,出人意料,帷幕竟然缓缓拉开了。我瞪大眼,心想这小子有两下子,还懂得这点套路,小看了小看了。
这一曲百转千回,听得我愁意沉浮。我撑着下巴懒懒地盯着台上逐渐出来的人影,人也僵住了。好小子,犹抱琵琶抱上瘾,人是出现了,头上蒙的是什么纱?
妹子身子骨从小就弱,爹妈生得他一身闺阁毛病,最突出的是姣好的一张脸,和通身奇媚的气质。这会儿人坐在台上,穿着一身黎色绸衣,看起来混得比我好太多。可惜头上顶着竹编斗笠,蒙着一层同是黎色的纱,看似轻盈,却根本看不清头面。
闷闷的叹息声混在琴音之中,这一番出场显然博得了列位看官的惊艳与美赞。台上铺着一席月色毯子,焚香的烟气笼着古琴之上的青葱细指,如此性情的乐师,定然很美。我转动眼珠,眼见对面的灰衣人半举着酒杯,静静看着楼下。锦衣的达官凝着深邃的目色,若有所思。
曲音缭绕,实在好听的令人无法自拔。在如此古色古香的环境之下弹奏这样的音乐,想必妹子自己也是很享受的吧。不过此刻我居高临下,他又蒙着面,不好得知他的精神状况。我盘算着怎么跟他打招呼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不知以他目前的名气,一会儿人见不见得。
我兀自思索着,却不知琴音已慢慢收了尾。妹子抚琴起身,躬身一顿,才退了下去。那时连我也摒息凝气,人呆了,何况整场看客。我不知道他穿古装是那么好看,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吧。
他一句话也未曾开口说,底下也无人挽留,直到他不见。
“琴仙……琴仙!”
我愣怔地听着,楼下沸腾了一般,有人争先恐后地跑上了台,尾随妹子而去,却几下被人推了出来,原来后头早有守卫层层掩护。我暗幸自己方才按捺不去找他,他果然今非昔比。
“好一场琴宴。”有人在身旁称道,我看时竟是那群达官显贵中迸出的赞扬。站起的是个中年人,留着长须,贵气逼人。他显然是对墨紫色锦衣之人说话,寥寥数字,竟再也无话,只领着一众人一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