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胡天飞雪故人来(1 / 1)
晌午,深宫内一片安和,日光穿过东侧的雕花窗棂透洒进屋内,映在书房的水磨青砖上,明媚的光线有些耀眼。
子恪此时正坐在龙案前翻看阿桓带给他的卷宗,微抬了头淡道:“都查到些什么?”
阿桓回禀道:“正德三十三年四月,苏凌景化名为林毅,入晋王府,为府中一名幕僚;正德三十三年四月中旬,苏凌景在春猎中因搭救世子引起了晋王注意,此后又因其才思卓著、见解独到日渐受晋王倚重;正德三十三年八月,晋王开始策划谋反之事,苏凌景为其出谋划策,并在此间与御林军统领卫国秉往从过甚;正德三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晋王起兵谋反,苏凌景于举事前夜密告晋王谋反之事,第二日晋王兵败,获罪流放荆州,府中亲眷幕僚一并随往,苏凌景在流放荆州的途中易容逃脱,后在祁门关遇到主上您,此后的事情您便都知道了。”
子恪听完阿桓的回禀,指尖在龙案上轻叩,思索了一阵方道:“他在晋王府中可曾受刑或遭人暗害?”
阿桓道:“没有,晋王府上下对他都颇为敬重,要说暗害……晋王决定起事之时曾给所有知情人下过一种名叫流丝的慢性毒,主上说的可是这个?”
子恪叩桌的手指一顿,厉眸闪过一锐浮光:“流丝?此毒可有解?”
阿桓道:“属下不知,但听说此毒并不霸道,沉积体内一年之后才会发作,当时晋王曾许诺事成之后便给他们解药,但后来兵败被捕,此事多半也就不了了之。”
“恩,”子恪沉吟了一会又道:“可知苏凌景入晋王府的原因?”
阿桓回道:“这个属下没有查到,不过正德三十三年二月,苏凌景的双亲曾被关在盛京晋王府的私牢中,后因酷刑折磨至死,属下猜测与这个有关。”
“恩。”子恪淡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卷宗掷于火盆之中,宣纸遇火顷刻便燃为灰烬,他抬头目视阿桓,眸色深沉:“此事还有谁知道?”
阿桓凛然道:“除属下外并无第二人知晓。”
“很好,下去吧。”子恪起身踱步至窗前,思绪还未从方才的卷宗中回来,那上面详述了晋王在密谋时与各级官员的通信手札,其中有几封信的字迹颇为熟悉,似是苏凌景所拟。
能为晋王草拟密函,看来晋王视逸之为心腹啊,只是逸之未必这样想罢?借圣上之手除去晋王么?子恪勾唇笑笑,深眸中透出点点赞许,果真不愧是逸之,真是艺高胆大,只是……不知道他的毒解了吗?
子恪抬眼看了看窗外,新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如细盐飘洒,簌簌而落,他闭目回想起祁门关再见逸之时也是这样一个晴雪的冬日,他见他跋山涉水而来,满身风雪、风尘仆仆,眉目间似有隐忧,可即算如此,也丝毫不减当年的风采。对于驻军近半年的自己而言,他的到来似如春回日暖般熨帖人心,是啊,彼时的子恪从未想到,在这边关苦寒之地,竟还能与他相遇,这冥冥之中的天意,让他感怀欣喜,却忽略了逸之的改变,以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注意到逸之和从前不一样了。
再后来便是临洮之战了吧?那一战相当惨烈,驻军的将士折损过半,无怪乎他没有注意到逸之的改变。
正德三十五年十一月,北疆三郡起兵叛乱,叛军分三路直取叠州、瓜州和鄯城,三军于鄯城汇合南下直攻临州,临州守将刘定方率军迎击,并八百里急报盛京。
正德帝出兵平叛,命常胜将军冯巳领军十六万星夜前往临州支援,又命威武将军唐万年率三十万大军即刻前往幽州作西面防护,天子为历练太子,命其同随中军前往幽州镇守。
北地苦寒,大颛将士不惯北地干冷的天气,加之北疆三郡诸侯蓄谋已久、准备充足,临州、洮州相继失守,叛军声势夺人,兵锋大胜,正德三十六年二月,叛军破雁门关,直逼幽州。
两军在幽州以南的百里坡短兵相接,伤亡惨重,同年三月叛军攻打幽州城,幽州驻守将领杨措并唐万年率军抵抗,战事连绵月余,叛军久攻不下,于城外百里坡驻军,整装休憩,静待下一次攻城。
三月的盛京已是草长莺飞、万物催发,可对于幽州北地的祁门关而言却仍是苦寒难耐,旧雪尚未消融,新雪又起,这一日的风雪格外大,帐中的暖炉烧很正旺,时而发出吡剥的声响,室内却是一片暖意融融。
子恪在帐中听唐老将军分析叛军下一次攻城的时间和路线,却听见帐外一片嘈杂。
须臾一名将士来报,说有人闯入军中,想要见太子。
子恪从军机图中抬起头来,有些疑惑,随军出战的虽多为名将,与他却并不熟络,知他在军中的人更是为数不多,却有人指名要见他,倒真是稀奇。
方想到此,便见军帐被人掀开,两名将士押着一人入账,只见那人布衣长衫,风尘满面,却眉目清朗,他从容站定,见帐中不止子恪一人,当先对唐老将军恭敬一揖,慨然道:“久闻唐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非凡,在下苏凌景,贸然闯入军营还望恕罪!”
然后对子恪温和地笑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风雪灌入帐中,子恪有一瞬间被灌入帐中的风雪迷了眼,直到听到苏凌景那句别来无恙,才回过神来,他惊喜地从案前跑下,走至近前又忽然定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确认:“逸之?真的是你?”
苏凌景笑答:“是我。”
唐万年在盛京时便早有耳闻这位前任太子太傅,见其行事落拓磊落,应对从容慨然,心下生出几分赞赏来,虽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此地出现,倒也平了方才听说有人闯军营时的愠怒。
唐万年笑道:“哈哈,原来是苏太傅,即是太子的贵客,那唐某便不便打扰二位叙旧了,只是还望太傅叙完旧早些离去,军营重地,不相干人等不便久留。”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苏凌景却也不恼,只恭敬道:“是,苏某明白。”
待唐万年走后,子恪忙将他请上座,问及他为何会在此地时,苏凌景避而不答,只道:“我离任之后随处游历,听说你随军驻守在幽州,便想过来看看,不过擅闯军事重地,倒是有些鲁莽了。”
子恪却不以为意,期待道:“既然来了便留在这里吧?”
苏凌景迟疑道:“我并无官职,军事重地不留等闲之人,怕是不好吧?”
子恪道:“那有什么关系,留与不留不过主帅一句话的事,这样吧,我来跟唐将军说,就说让你留下来做我的军师如何?”
苏凌景笑笑看着这个眼前几乎要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笑意未达眼底,他抬手揉了揉子恪的头,轻道:“好。”
子恪有些讶然,今日的苏凌景格外温和,似乎和往常不一样,却说不出哪里不同,可他沉浸在重逢的欣喜里没太在意,忙出去和唐万年商量了。
未曾留意苏凌景眸底的一片黯然。
苏凌景低头暗想:子恪,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利用你,追查叛逃的军士查得太紧,我若不设法留下来,只怕真要和晋王一起发配到荆州了。
有太子的一力担保,唐万年虽有不愿,但还是让苏凌景留在了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