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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荻上秋霜不待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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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太子被苏凌景摇醒,他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有些迷茫的看向苏凌景:“这是哪里?”

“京郊以东四十里外的流云寺。”苏凌景答得言简意赅。

“流云寺?”太子再次看了看面前凭空而现的石阶,似一道天梯凌云而上,望不到尽头,远处山峰云雾飘渺,在月色下如同着了一层银白色的丝帛,极目远眺,山峦叠嶂奇峰林立,这分明是在深山荒野之地,哪里有什么寺庙的影子?

苏凌景看太子仍然一副迷惑的样子,笑着解释:“子恪难道没听过‘深山探古寺,平川看佛堂’吗?即是古寺,自然得登上这石阶才能看到,下来吧,再晚就要误了花开了。”

太子跳下马,看了看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有些跃跃欲试:“我们比比看谁先爬上去好不好?”

“好。”苏凌景答得爽快,将马安顿好便悠然地拾级而上,两人体力相当,苏凌景又故意隐了内力不用,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山顶。

转过一条小径便看到翠碧浓荫下掩着一座古朴的寺庙,杏黄院墙,深灰殿脊,寺门上“流云寺”三个大字描了朱漆,字体俊逸,整座古寺庄严肃穆又隐隐透着潇洒之气。

苏凌景扣了扣门上的辅首,门很快便开了,他向来人合手抱了个礼,恭敬道:“净戒大师,逸之携友人深夜造访,多有打扰,得罪了!”

净戒大师将他们请进寺庙,回礼道:“早闻施主要来,厢房已扫洒好了,二位施主请。”

净戒大师领他们来到西厢的客房安顿好,便道:“优昙钵华植在后山,施主若要观赏,请自便。”言罢便离去了。

苏凌景谢过大师,便对太子道:“子恪,我们走吧!”

路上苏凌景和太子解释道,六年前他曾在这研修过一阵佛法,和寺院的住持相熟,若非他应允,只怕是太子出面也见不到这优昙钵华。

“那你怎么知道是今天要来?”太子问道。

“优昙钵华虽不至三千年一现,却也的确是三年才开一次花,六年前我在此地见过一次,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些时日了,子恪,你的运气很好,若非夏初时节,只怕也很难见到。”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后山,后山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只在正中植了一棵菩提树,古树枝叶繁茂,月色很好,能看见枝桠投下的斑驳树影,树下是一簇簇丛生的灌木,枝叶平扁,意态潇洒,翠叶之中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骨朵,正含苞待放。

太子指着那丛生的灌木惊喜道:“这就是优昙钵华吗?”

苏凌景点了点头,示意他安静,等待昙花绽放。

只见藏在枝叶下的花朵仿佛逐渐苏醒,次第张开半合的眼睛,白色的花瓣一寸寸张开,盈白似雪的花瓣拖着淡黄的花蕊,一层层疏密有致的排着,直有碗口那般大,清雅的幽香随着夜风袭面而来,似焚檀香木的气味,静和安详。

月光之下的优昙花次第开放,太子惊叹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一瞬仿佛能听见生命绽放的声音,这宁静的后山古寺正无声的诠释着生命的壮美,如此安宁,却又分外动人。

月华为白色的花盏镀上一层银白的光晕,飘渺胜似人间仙境,只半柱香的时间,几乎所有的昙花都开放了,大片大片犹如夏日飞雪,瞬间铺满了整片开阔的平地。

若只一朵昙花绽放,兴许只是惊羡花朵的华丽秀美,感叹难得一现的风采,可是,若是见到了整片整片的优昙花丛同时盛放,那是什么?

太子觉得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惊艳了。

浓郁的幽香拂面而来,穿透重重古寺,浮荡在微凉的夜色里,星斗似乎也被惊醒了,熠熠的星辉照亮整个夜空。

只道蕃厘花谱绝,一枝流寓古幽州。

这初夏未眠的一夜,当真是不虚此行。

子恪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盘棋已下了一半,棋面上,黑子先着,白子后行,黑子咄咄、霸气横生,明路可见、暗机难寻,白子却退而不攻,避开要害,转攻无伤大雅之处,子恪见胜局在握,便只攻不守,长驱直入,横扫了白子大片天下。

更漏声中,苏凌景安静地落子,一面惊赞子恪的棋艺大涨,一面微叹其霸气逼人的攻势,棋路如人,如今的他是万人景仰的君主,再不是当年需要自己庇护的孩子了。

嗒,子恪落下最后一子,苏凌景手握白子思索半晌,终究没有落下,只含笑道:“我输了。”

泰然自若、谈笑输赢,一如从前。

子恪凝神看了棋盘,有些疑惑,微锁了眉,但终究没说什么,只道:“承让。”

待到把子挑好,窗外的天色微亮,远处晨钟的鸣声清晰传来,已是新的一天了。

两人相视而笑,不想这棋竟下了一夜。苏凌景见子恪把棋盒放回原处,便对他道:“子恪,谢谢你陪我这一夜,五更便要早朝了,你该回去了。”

子恪却不以为意:“今日是除夕,我免了早朝,留下陪你罢。”

苏凌景听着他不容拒绝的语气,有些陌生,却还是坚持道:“即使如此,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有好多本章奏折要批,回去吧!”

“那逸之同我一起回去。”子恪不为所动。

“子恪,你知道的,我过惯了这山林野居的闲散生活,不适合那里。”苏凌景颇为无奈,若说少年时的子恪倔强,却总能听进他的话,可是面对如今的他,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我便留下来陪你。”子恪不待苏凌景回答,便自顾唤了阿桓进来,将出宫时备好的东西拿了进来,绫罗锦缎、器玉赏玩不一而足,一时竹屋内金碧辉煌。

子恪自顾自的忙着,没留意苏凌景的脸色越来越沉,忽然啪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伴着暗哑低沉的男音:“出去!”

苏凌景原本握着的瓷盏被他用力一贯,碎成一寸一寸,滚烫的茶叶泼洒出来,洇出一块暗黄的水迹。

一室寂然无声。

阿桓瞧着不对,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屋内只余了苏凌景和子恪两人,苏凌景仍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径沉默地注视着一地的碎瓷片,脸上神色明灭不辨。

子恪沉默了半晌,绕过碎瓷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视线牢牢锁住苏凌景:“逸之,为什么那么急着赶我走?”

生平头一次,苏凌景躲开了他的视线,他转过头看着一室的金玉满堂,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这些都拿走罢,我不需要,还有,往后不要再来了。”

子恪沉邃如海的眸色微闪,一刃利光划过,瞬间便隐没了踪迹,他不容分说地拉过苏凌景的手,伸手探向他的腕脉,苏凌景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便被他稳稳握住,只挣扎了几下,便任由他去了。

子恪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他仔细把过苏凌景的脉,脸色已不能用暗沉来形容:“是谁做的?”

语气中暗含的滔天怒意,便是苏凌景听着也觉冰寒至极。

苏凌景淡然地抽回手,不甚在意道:“是我自己弄的。”

“苏凌景你还当我是十岁小孩吗?有人会自己挑断自己的手脚筋?”子恪原本压制的怒意被激发出来,倏然起身咄咄逼人的凝视他:“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瞒我?四年了啊,你就这样过了四年!你这样袒护那个人,是怕我杀了他还是怕我死在他刀下?”

“子恪,你冷静点!”苏凌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盛怒的子恪,深悔一时冲动将他约出来,原本以为,只消见他一面便就够了,却不知如今的子恪早不是当时好骗的少年,他敏锐的洞察力更胜于他当年,面对这样陌生的子恪,苏凌景只有深深的无力。

子恪怒极反笑:“苏凌景,你这个时候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地叫我冷静!”

苏凌景没有答他,只仰头深深地将他望着,面色苍白,眸色里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平静,平静到所有滔天的怒意都可以消失殆尽。

子恪的语气骤然缓了下来,里面是心疼是深悔是无奈:“你瞒了我这么多年还不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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