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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从南河入汉水,所到第一站便是襄阳。此时已入严冬,江面上寒气缭绕,已是满目肃杀之气。襄阳虽然只是一城,实际上城池却是被汉水分为两半的,南边的叫襄城,北边的叫樊城。城外各有宽阔的护城河,之间有吊桥相连,两城互为犄角,相互照应,这便是历来襄阳易守难攻的道理。南宋末年蒙古人派出大将阿术和降将刘整攻打襄阳,整整打了六年才陷落,期间更是损兵折将,可见襄阳的坚固难攻。
这襄阳乃是荆湖通衢,地势极为险要,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自从大明开国二百六十多年,襄阳还未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争,是以反而成了商业上物流集散中心。车马辐辏,每日都有成百上千的商人行客从天南地北而来,久而久之,便成了中原的一大繁荣之地。
然而此时船近城池,众人却发现岸上空空荡荡一片,一个人也无,船只也都并排停泊在码头中,并不行驶。如此奇异的情景,却是章质未曾想到的。客船转过一个弯,便见襄樊两城的城门大开,吊桥放下,两侧士兵列阵,戈戟映日,旌旗招展,衬着襄阳高大浑厚的城墙,看起来好不威风。船上不少客人都未见过这般景象,相互簇拥地跑到船头看热闹,章质便也带着段雪林和马亨一起走上甲板。却见船头有人正高声道:“大家听小老儿说一句话,今日是五省总督杨老爷要举行受降大典,全城戒严,是以对不住各位客官,船得在码头滞留一日,等明日解了严才能继续前行。还请诸位客官多多包涵!”
此言一出,船上的客人纷纷大声抱怨起来,原来还有兴趣看热闹的,此时也一哄而散,各自回舱中休息。段雪林看了看城池上插着的旗帜,果然都绣着“杨”字,不禁奇道:“这个五省总督杨老爷是谁啊,却是好大的气派!”
章质不答,转身便往船舱里走。段雪林心念一动,脱口道:“莫非是杨嗣昌?”
章质道:“除了他还有谁?前任五省总督熊文灿便是他举荐的,结果因误信张献忠投降而被杀,杨嗣昌是他的保人,此时也只有自任督师戴罪立功了。”
马亨是泰西人,自然不解朝中这些人事纷争,好奇地道:“章兄,这个五省总督是什么官儿?刚才那个人说杨老爷要举行受降大典,又是怎么回事?”
三人边说边回到舱房中坐下,章质沏了三杯热茶,捧了两杯给段雪林和马亨,为他们驱寒,才道:“五省总督,便是总理山西、陕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有关流寇军务的官员,是这中原地面上最大的官了。杨嗣昌这回要举行受降大典,我虽不知底细,但想来也该跟流寇有关。”
段雪林却是深知章质和杨嗣昌的恩怨的,不禁皱眉道:“子文,我们这回可是到了杨嗣昌的老巢里来了,如今你又是跟过流寇的人,他只怕早已听说过你打上津、打竹溪时的事了,若是叫他知道你在这儿,只怕不会放过你!”
章质笑道:“我们如今在船上待着,他如何会知晓?”
段雪林叹道:“话虽如此说,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可恨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偏赶上这劳什子的受降大典。”
三人谈谈说说,忽听得岸上又有人喧哗起来。章质支起舷窗向外一看,却见码头上一队旗甲鲜明的士兵正往这儿巡过来,打头的年轻人身披银白软甲,外罩黑色大氅,腰佩长剑,骑着高头大马,掩不住一脸贵公子的傲岸之气。章质定睛一看,喃喃道:“是他来了?”
段雪林注目一看那人,却并不识得,便问道:“那是谁?”
章质低声道:“是杨嗣昌的儿子杨山松!”
段雪林顿时恍然,眼看着杨山松领着人已到了码头,只听他左手握剑,右手一挥,已高声命道:“左右听令,今日午时,杨阁部将在城中接受流寇头目兴世王来降,城中码头、客栈、船只、车马务必仔细查察,必不可使可疑人等扰乱典礼,损我大明威仪!”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便四散开来。杨山松也跳下马背,跟着手下士兵登上码头中停泊的船只,一一搜查,码头上顿时鸡飞狗跳,闹做一团。眼看着他已带着人往这边搜来,段雪林急道:“他来了,怎么办?”
章质见她着急,只得随口安慰道:“我已离了流寇,二来又非触犯刑律之人,他凭什么抓我?”然而他心中终是担忧,想了想便起身道,“雪林,我记得你说起过,吴璧卿也要去襄阳,若是我有什么意外,你去寻他便好,他定会有办法救我。”
段雪林急道:“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他。”
章质却是温言一笑,道:“我也不怕他,只是有些事,我终不能让你冒险。”他转头向马亨一拱手,道:“马先生,还请暂时照顾舍妹。”
马亨忙点头道:“我明白。”段雪林无奈,只得先跟着马亨到后舱暂避,章质便一人留在屋中,沏茶慢品。过了片刻,便听舱房外人语喧哗,脚步声大作,有人一把推开门扇,喝道:“官府搜查,余事莫问!”接着便是四五人涌进来。
章质抬头一看,目光正和杨山松一对。杨山松显然一愣,半晌才笑了出来,遂上前拱拱手道:“幸会幸会,居然是章公子!”
章质从容一摆手道:“杨公子来得正巧,在下正缺一人同品佳茗,不如同坐?”
杨山松却双手抱胸,冷笑道:“章公子倒是好生悠闲,果然是跟过闯王之人,丝毫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啊!”
章质漠然道:“我已离了流寇,再不会回去了。”
杨山松悠然踏上一步,叹息道:“章公子肯反正,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公子与家父素有旧缘,今日过门不入,却好似是我武陵杨氏失礼了。这客船简陋,不是言谈之地,不如便请过府一叙吧。”
章质也不多言,便即振衣起身,笑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