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程约的自行车胎瘪了，她皱着眉头把车停在了一家修车铺，她没有带钱，此刻连公交车也坐不成。程约交代了修车师傅几句就忙抄近路离开。
穿过几条巷子她来到了胜利路，只要从路边的文化巷再插出去，再走十分钟路就到学校了，可看着窄窄的巷子，她有些犹豫。
文化巷的前身是什么程约不晓得，可现在是一个聚集了大混混小混混的地方。设备差的游戏厅，消费低的酒吧，乌烟瘴气的台球厅一应俱全。这条巷子她从未独走过，虽然知道并非龙潭虎穴，那些叼着烟打台球的人也没什么针对性的恶意，可她还是有丝恐惧。
程约扫了眼手表，咬咬牙冲了进去。
光线一下子暗了不少，两侧的旧式楼房房檐相掺，遮掉了午后的太阳，也隔开了外面闷热的空气。程约穿着裙子，不禁有些哆嗦。九月的天气最让人郁闷的就是热的时候热死，冷的时候冷死。嘈杂的麻将碰撞声透过虚掩的门飘出来，偶尔还能听到歇斯底里的摇滚乐，程约慢慢平静下来，眼看着就到头了，两个骑着摩托的男孩子从巷口飙进来，停在一间矮屋面前，大喊：“阿武，阿武——”
程约低着头，脚步加快，想从他们跟前走过。
“程约！”程约一愣朝声源看去，觉得面有些熟，忽然想起这是同班同学顾南之。刚开学不久，自然不了解情况，没想到他竟是混混之一。
“快迟到了，我捎你一程吧，你等着，马上就好。”顾南之因为戴着耳麦，说话声十分大。程约还没答话，就听另一个摩托男问道：“你媳妇？”顾南之当即给了那人一记爆栗，程约勉强笑笑，抬起头，“谢谢，不……”
话断到了嘴里，再没说下去，正推着摩托出门的陈联武也愣在那里。一瞬之后，陈联武推车出来，身后跟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程约忽然想起了自己初二的时候见过一个高年级的男同学在快上课的时候拉着上衣拉链从一间类似的屋子里出来，身边就跟着一个同校女生。那时候她只是有些困惑，而今天类似的情节重新发生的时候，她顿时了然于心。只是为什么这种事情要让自己从小就依赖尊崇的人启发呢。
程约胡乱朝顾南之点了个头，就跑出巷子。迟到了，真的要迟到了，所以她必须用跑的。
２７，２６，２５……
对面的红灯一直亮着，程约和一些人站在斑马线边静等。
“突突突……”摩托发动机的声音。
陈联武骑在车上，一脚支着地，对跟前的程约说，“上来。”程约见他那样子，知道没办法拒绝，磨磨蹭蹭坐上去。刚才那个女孩正坐在顾南之身后，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着程约。顾南之倒是冲程约阳光地一笑。
车子快速奔跑起来，陈联武问：“你在五班？”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喇叭声丛里依然悉数进入程约耳中。程约“嗯”了一声不再说话。陈联武也不再问了，他车速飞快，最先到学校门口，淡笑道：“还有五分钟打预备铃，你快进去吧。”
程约嘟囔了句“谢谢”立刻走进校门。陈联武移开看她的眼睛，跟后面来的几个人一起骑往他们常放车的地方。
记忆是一种很矫情的东西。
记忆中的陈联武是个脸很圆的男孩，眼珠色浅，头发凌乱，爱看《赌神》，也喜欢赵本山。他自小寡言，不像他爸，明明是领导言语间却像个流氓。程约和陈联武从小认识，那时候两家父母关系很近，常常相约着打牌钓鱼，大人们垒长城的时候，年纪小的程约自然就归陈联武照看。慢慢地两人也玩耍到一块去，他带着她出门买雪糕，教她滑旱冰，一起看早年陈佩斯的小品。程约那时候特别粘人，陈联武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想让她一个人乖乖在大人的麻将桌旁看电视，那是做梦。陈联武向他爸反抗了几次，均被镇压下去，索性他也不再扮演好哥哥，拉着她的手去露天台球厅，花五毛钱给她买袋片片冰，自己跟老板打起球来。
程约吃着冰，一会儿盯着绿茸茸的桌面一会儿盯着陈联武，到后来看到瘸腿老板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给他不觉张大了嘴巴。陈联武拿到钱也不见开心，很凝重地威胁她，回去不准跟我爸说！
说实话当时程约压根就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陈联武拿到钱后又给她买的那一大杯米琪冰糕远不是片片冰能比，那点记忆碎片也不知为何久久不忘，后来回忆起才知道那是赌。
第一节课刚下，顾南之就跑到程约跟前，特好奇地问，“你认得阿武？就是陈联武……”她礼貌地笑笑，“我爸妈认识他爸妈。”“哦！”他见程约前面座位那个男孩离开，一屁股坐下，“这周四阿武生日，我们要去Ｋ歌，你一起来，放学咱俩一起走。”
程约惊愕，她还真不知道陈联武也有生日，不知道月份也就罢了，她连他哪年生的都不知道。程约为难地笑笑，“我就不去了，不爱去人多的地方，你们好好玩吧，帮我跟联武哥说声祝福就好。”
“为什么呀，人家看见你连女朋友都甩给我了，这么亲的关系你好意思拒绝？！你是不是怕晚自习查人？放心吧，周四晚上要开全体教职工会议，等开完会早下晚自习了，班长那儿我去说！”
程约郁闷，我跟你没有很熟好吗？
她叹，“谢谢你，可是我跟他就小时候认识，好几年没联系过了，我去挺尴尬的，就这样啊，麻烦你了。打铃了！”
顾南之撇撇嘴起身往后排走，程约的同桌穆婷婷也终于回来，从程约身后挤到自己位置，贼兮兮道，“有□□啊！害得我都没法回来，说，你怎么认识他的，小伙子长得真不赖，以前竟然都没发现这号人物，快说快说！”
程约压低声驳她，“别瞎说，老师来了。”
拜顾南之所赐，这节课的前半节程约上得浑浑噩噩，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思想才开始集中，她低头念穆婷婷滑过来的本子上的答案，老师点头表示肯定，又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听课，程约忙窘迫地笑笑表示明白。
时间一天天地过，周四那天晚上程约如常在教室上自习，她只在上课初瞟了眼顾南之的座位，见没人后任自己想象了会儿他们在外面怎么玩的场景，就开始看物理书。力学她真挺感兴趣，尤其是对那些抽象的题，一边死命纠结一边抽丝剥茧地画图列式子。
课间休息的时候，程约主动站起身让位置，过道上站了半天也不见穆婷婷起身，她又坐回位置，这才注意到穆婷婷已经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了。
“你怎么了？看着没精打采的。”
穆婷婷微微转过头，调侃了句，“学霸终于回到人间了？”
程约笑，已有点冷意，她对这种类型的话真的很不感冒。不过冷也就冷一瞬，接着又问，“你到底受什么打击了，下课不出去不是你的风格呀？”
穆婷婷张了张嘴又立马合上，片刻后，懒洋洋道，“饿！”程约脱口而出，“那用不用我陪你去买吃的？”说完又立刻闭嘴，穆婷婷的话明显就是随口应付，她这样接过来倒让人尴尬。
“不用不用，减肥天大！”穆婷婷似乎回血，坐起笑答。
程约假装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没在吭气。
没有老师监管的晚自习过得飞快，一打铃，楼道就鼎沸起来，五班的同学也不甘人后，多半人早就收拾好东西，光一般的速度冲出门口。人潮是什么？只要你在放学时点去一次学校就可以感受到了，满目的人头中夹杂着各种小摊，臭豆腐，油炸串，小笼包，章鱼丸……
程约推着自行车随着大流慢慢挪动，走到人稍微少点的地方才上了车子，一脚施力，车子“哗”一下出去。路过一家大型超市，在放林志炫的《离人》，程约骑着车子心里有些小难过，她强迫自己想想晚上回去该干什么，是预习物理还是复习化学，还有英语，堪称她最头疼的一科。
可是最终什么都没看成，车子刚停好，就被人从身后拍了下，程约差点没吓死，她看清是谁后心里一跳，愣愣地问：“你怎么来了？”他这会儿应该在生日趴上玩得正嗨才是。
陈联武一身酒气，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阿南说你不肯见我，为什么啊？”程约又是一怔，苦笑道：“我爸给我设了门禁，回晚了得写检讨书，不好意思啊。”她顿了顿，绽放笑脸，“联武哥，生日快乐！”陈联武抬起手，她下意识退了一步，两人俱是一愣，程约尴尬地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陈联武放下手，淡淡一笑：“好好念书，你从小就成绩好，比我厉害……我可还等着你高考完敬我酒呢！”
程约点头，觉得气氛尚好，于是试着跟他拉近距离，“你呢联武哥？你今年高三了吧，有什么打算么？”
陈联武表情变得柔软，笑着回答：“我要么上大专，要么去当兵，小约，你有什么好意见吗？”
程约瞪大眼，忙摆手说不知道，她可做不了影响别人人生方向的主。“不过联武哥，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早放弃啊，离高考还有段日子，你若肯吃苦，说不定会上本科的啊，你那么聪明！”
陈联武不置可否，看了她半晌终于还是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