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话音很轻,可还是让时任专案组组长的市公安局局长听到了。
“什么?”局长追问。
“哦,没什么!”李从安脸有些红,在座的很多都是有着二三十年经验的老刑警,自己一个乳臭未干的新人,乱发言有点儿不太礼貌。
局长把脸转了过去说:“有什么想法就说,各抒己见嘛!别怕犯错,大家多说说,激发激发灵感!”局长四十多岁,梳着大背头,手上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目光扫向李从安。
“我觉得孙荣波之前一定进去过,很有可能因为强奸。”李从安声音不大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局长转过头来,孙荣波的档案刚刚调到专案组,还没有传阅过,他低头看看桌上的档案,又看了看李从安鼓励道:“接着说下去!”
局长其实当时并没有做过多指望,有强奸前科是很好理解的,但有人开头分析案情,总比大伙都不说话要好。他挥舞着大手,鼓励李从安继续发言。
李从安却似乎有了自信,继续道:“以幼女作为性侵对象,本身就是一种性取向有问题的心理变态,一般来说,攻击性恋童癖通常都有一些共通的特质,比如社交能力差、个性懦弱、家庭或婚姻出现过重大变故等。他们在成人世界难以应付,所以才将兴趣转移到儿童身上;更有甚者还患有一定程度的智障,性观念始终停留在儿童时代;而此案嫌疑人明显不属于上述之列。”
“哦,那你有什么看法?”局长没想到李从安会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案情。
李从安把身子探到桌子前,像是变了一个人,慢慢地滔滔不绝起来:“他对警察的工作很了解,有过被审讯的经验,知道如何应付,这种老练的表现并不符合恋童癖的普遍特征,所以他应该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恋童癖。我个人以为,嫌疑人经常嫖妓,说明他并不排斥成人的性生活,而是为了寻求刺激才将性侵对象锁定为儿童,并且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此之前,他应该有过强奸或强奸未遂的经历。这三起侵幼案中,从作案凶器来看,第一起用的石头,而后两起却是木棒,很有可能第一起的发生只是个巧合,适合的犯罪环境引发了犯罪;也许是因为怕事情败露所以杀死受害者。但这种行为以及结果却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强烈刺激了他在作案过程中的操控欲望,于是他一发不可收拾,有预谋地进行了第二件和第三件案子,而且如果我们无法对他定罪,我相信,第四起案子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
说完这番话,李从安突然发现,办公室里一阵寂静,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又恢复了局促,嗫嚅道:“嗯,我只是谈谈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准确,抛砖引玉罢了!”
局长愣了一会儿,他没有想到李从安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问:“那照你的意思,我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理论上可以安排一场特殊的审讯,尝试着找到嫌疑人的心理弱点,然后让他的心理防线崩溃,交代作案事实!”李从安不是很有底气地说。
“特殊的审讯?”有些人不太能够认同这一观点,“难道我们无法找到证据,仅凭审讯就能乖乖让他就范?”
局长摆了摆手,制止了大家的疑问,转向另一边问副局长:“你怎么看?”
这是李从安第一次获得表现的机会,副局长最终决定按照他的方法试一试。
※※※
审讯室安排在市公安局。按李从安的意思,现场的审讯节奏一定得张弛有度,开始要让嫌疑人感到轻松,然后趁其不备讯问他;要让他知道这不是农闲趴在房顶上闲聊,和他坐在同一个房间里的警察个个尽忠职守,严肃睿智;同样这也不是一个可以说谎的地方,可以暗示他如果拒不交代,警方不排除用刑讯的方式来获得真相;要让他知道他对那些女孩所做的一切已经引起了众怒;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对面放一大堆资料,即使和此案无关也没关系,这些资料都写满他的名字,放在嫌疑人的视线所达范围内。
“这只是基本设置,”李从安安排着审讯工作,“最主要的是,我们必须在审讯室房间的墙上,贴上那几个女孩遇害的现场照片,还有现场发现的用作凶器的沾有血迹的石头。不要对他做任何解释,仔细观察他的身体语言,譬如动作、呼吸、流汗程度和颈动脉的跳动等,如果他真是凶手,就不可能对那些墙上的东西无动于衷。
“灯光稍微昏暗一些,尽量让审讯人的脸处于背光处,别让嫌疑人看清审讯人脸上的表情,最好由两个人对他进行讯问,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暗示他我们已经知道了重点,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以及现在所承受的压力。
“当他开始僵持,或者当我们感觉到他在思考的时候,不要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但这个时候要换一种策略,不管这有多恶心。我们必须假装非常同情他,告诉他那三个小女孩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问他是不是事先受到了勾引,然后又被威胁,给他一个保住面子的情境,给他一个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
“最后,尽量避免是非类的问题,而是要采用疑问句,比方问‘你是怎么做的?’或‘为什么这样做?’而不是‘是不是你做的?’
“如果这几个步骤都能够顺利进行——”李从安看看大家,“也许会有结果!”
按照李从安的设计,这场特殊的审讯如期进行。孙荣波被带进审讯室,不出李从安所料,孙荣波看到墙上那几张受害人的照片,果然开始冒汗和呼吸紧促,他的身体语言和先前问讯时的情形大相径庭,整个身体蜷缩,带有明显的防卫性。负责审讯的侦查员,开始指责小女孩,当他随声附和的时候,侦查员适时拿出从受害者身上取得的血衣。这个行为彻底触动了他,他开始沉默不语。李从安知道自己的推测基本是没有错的。
通常情况下,无辜者会在这个时候大喊大叫以示清白,即使嫌疑犯假装大笑或大叫,让人误以为他是被冤枉的,一眼也能够看出是装的。
经过进一步有的放矢的审讯,加之外围证据越来越确凿,孙荣波终于崩溃了,承认了性侵这三名幼女,并同意侦查员所言是她们威胁自己。孙荣波告诉侦查员第一次的时候并非预谋要杀害她,否则就不会随手拿起石头砸过去,而会选择更好的凶器,比如后两起案子的木棒。最后,他供认不讳,并交代了五年中他所做的另外两起强奸妇女案,因为受害人没有报案,所以一直没有进入警方的视线。
这次行动相当成功,警方未费“一枪一弹”将罪犯制伏,李从安声名鹊起。主法医官杨静静事后还特地请李从安到她家,和她的家人吃了一顿晚饭。当李从安看见杨静静十一岁的女儿时,就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这件案子可以说让李从安摆脱了一些父亲的“阴影”,没过多久,李从安被调到下关区任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又过了几年,老队长退休,李从安理所当然地坐上了队长的位置。
李从安更加如鱼得水。审讯技巧的成功运用,使他得到市政法委书记的支持,加之父亲的资源,李从安开始在工作之余研究审讯心理学,“模拟监狱”就是一个新课题。
半个月里,十五名在校大学生被封闭在公安大学一栋废弃的教学楼里,成为实验对象。实验对象中,“扮演”囚犯的学生被限制了自由,出现的典型反应包括:依赖、沮丧、无助和自我否定,其中还包括个人尊严的严重丧失。实验表明,大多数暴露在强制性程序下的人将会泄露一些他们在其他条件下不会透露的信息;实验还证实了一个结果,缺乏睡眠会削弱心理功能,睡眠剥夺削弱了实验对象抵抗审讯压力的能力。这就科学地验证了,睡眠剥夺在审讯期间能够有效击败嫌疑人的抵抗。
这些珍贵的实验成果,势必会为我国“侦查讯问”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可实验还没完成,已经有超过一半的“囚犯”表现出严重的痛苦和情绪困扰。实验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成了李从安需要考虑的问题。从公安大学出来的李从安喜忧参半,他抬头望了望天,冬季天黑得早,才4点多钟,天色就远不如先前亮堂,他打了个哆嗦,突然有种不知由来的预感。
这种预感与实验无关,而是觉得这个城市又要出事了。
※※※
合上《离散数学》的课本,桐大计算机系二年级学生邢越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是周末的最后一堂课,他放好书本回到寝室。
一周的换洗衣服,还有床单被褥,需要每周拿回家的东西都要打包好。邢越旻家住本市,如果不出意外,双休日会回到自己的家。
对于回家,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不是少年初离父母身边那种倦鸟不知归的新奇感,而是从骨子里,对那个家,有着一种本能的排斥。
寝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电话响起,不是手机,是安在门旁的IC电话,邢越旻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找自己的,是班主任,跟他说两周后本市大学生计算机竞赛的事情。这个赛事,一个月前,他就已经听说了。邢越旻颇受关注是因为他在本专业上毋庸置疑的天赋。他有一个逻辑的脑袋,对抽象的数字、公式有着匪夷所思的记忆力和理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