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打不过就咬,咬不过就哭(1 / 1)
他还是不肯吃?”凌铮眼睛盯着海图,却一点儿也没看进去,只觉得有些心烦。
“是,玉公子说他没有错,与其老死都被关着,不如干脆早早饿死算了。”安和垂头恭敬地回答着,又将另一个情况报上来,“武立明想偷偷溜进去探他,被安明当场捉了,还请大将军示下,怎么处治。”
凌铮皱了皱眉:“这家伙……先押着吧。”武立明这小子,家里也是世代跟着凌家为军的,几代人下来感情已经不是一般的上官或下属了,偏他一家子里头就只这小子最让人不省心。
安和应了声“是”,还不下去,迟疑着还是问了句:“那玉公子那里……”
凌铮沉默不语,半晌突然问道:“安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子对他是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安和想了想,才谨慎地回答:“大将军为了早日平定沧月国的叛乱,谋划多时,大将军做的事自然是有深意的,属下不懂也不敢胡乱说,不过属下觉得,大将军对玉家还是照顾有加的。”
对玉家,不是对他玉池南。凌铮挥挥手令安和退下了,心头更烦躁起来。其实凌铮自己心中也清楚,如果依国家大义来说,他所做的并没有什么错,只是……
他想起那日在细螺岛礁上玉池南的话来,“要不是你恩将仇报,救了你的命你还想抢了我的船,我怎么会来劫持你!”
不错,他虽然是被玉池南两次从海中救起,那时也隐瞒了自己跟他父亲有师门之谊的情况,一心想着先控制住玉池南,逼他答应帮自己训练龙口卫海军。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龙口卫海军建制之路实在漫漫,平定沧月之乱就会遥遥无期,才从诸王战乱中走向安定的东炎皇朝,就会被再次陷入政局不稳的泥淖中。
就沧月国本身来说,根本就对东炎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作为东炎的附属小国,不能让它成了气候,它的叛乱会产生的重大政局影响。今日沧月敢叛乱,明日还会有别的附属小国来效尤,一旦烽烟再起,东炎经不起再次摧残,届时朝野动荡,不知又会有多少饿殍满地……
凌铮一声轻叹,眼前又出现那双蕴了泪水要落不落的翡瞳来,想要避开这双翡瞳的注视一样,凌铮微微阖上了双眼,等心神安定了下来,才缓缓睁开。
当务之急,是训练龙口卫,尽快平乱!凌铮一边想着摒除杂念,一边将眼光落在那张龙口至沧月的山形水势深浅泥沙礁石图上,正要仔细考虑这一场海战怎么打,脑中偏偏不由自主地响起那清亮的语音来:“除了避开草屿、泥浅之处,大将军还要注意这几个位置……”
凌铮心知自己是看不进海图了,烦躁地将海图收了起来,曲起中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还是决定去看看玉池南,再怎么说,他也叫过自己一声“凌二叔”,多少还是顾着点崔师兄的面子吧。
心里定了主意,凌铮也不叫亲卫跟随,出帐几步就走到了旁边关着玉池南的营帐门口,命令卫兵暂时退下,自己伸手一掀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昏黄的灯火之下,玉池南又是双手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倚在帐中一角,粗重的铁制脚镣堆在他身边,显得格外的大而显眼。
凌铮心中微微硌了一下,想起上次他也是这副可怜的模样在角落里靠墙抱膝而坐,最后却趁机劫持自己的情形,到底不敢走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想通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吗?”
玉池南头也不抬,只将身子略微偏了偏,似乎懒得跟凌铮相对。
凌铮不由提高了声音:“玉池南!”
“我没错,凭什么要治我的罪!”因为被囚禁,玉池南拒绝进食,原来清亮的语音中带了丝沙哑,“我们一家想好好地在海洲生活,碍着谁了,凭什么一句‘莫须有’就要把我家人羁押?
我好好地航海经商,自食其力挣我自己的钱、造我自己的船,凭什么要我把我的造船技术交出来给你?
我会航海,会海战,这都是我自己血汗打拼学到的,凭什么要逼着我进你这破军营帮你练海军?
我错?我错就错在怀璧其罪。朝廷既然想吃我的肉,我就该自割膺肉,双手奉上,否则大将军就会治我不识抬举的罪。”
玉池南眼中已有点点晶莹,转过头来抬起下巴直视凌铮,嘴角嘲讽一笑:“大将军,这就是我的错吧!”
“你!……”凌铮没想到他噼呖啪啦一下子说了这一大串,偏偏每一句都理直气壮、一针见血得很,一时气结词穷。
“对,这就是你的错!”一道清朗而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
凌铮乍然一惊,转身屈了一膝跪下:“拜见皇上。”
萧墨阔步走了进来,一手扶起凌铮:“表哥,你先退下。”看着凌铮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外,才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向玉池南:“怎么,觉得自己虎落平川、龙游浅水了?”
玉池南冲他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又梗过头去。
萧墨不以为意地慢慢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玉池南,轻声笑了起来:“朕本来想过来看看胆敢骗了朕十箱金子、击沉朕五条战舰的猖狂之徒在做些什么,没想到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可怜巴巴、快要哭鼻子的毛小子。”
“谁可怜了!谁哭鼻子了!”玉池南抬头怒视萧墨,呛声反驳。
“不过,不管你可不可怜,朕只告诉你一句话,在我东炎,你不听朕的话就是错,不如朕的意也是错,哪怕你说的是对的,做的是对的,朕说你错你就更是错!”萧墨剑眉下那双星眸光芒摄人,狠厉地直视着玉池南,帝王之威挟势重重压下,“玉池南,你可知错!”
玉池南像被萧墨的气势震慑住,微微垂下了眼帘:“我……”萧墨听他语气低落,不由放缓了气势等着听他认错。
“我错你个叉叉!”玉池南突然暴起向萧墨袭来,脚上的铁镣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偷偷解脱,刚才只是故意堆在脚上迷惑人而已。
她骤然暴起,两人距离又近,萧墨猝不及防下差点就被她得手,狼狈格挡了几招后,才开始稳住局面。
凌铮在帐外听到声响不对,扬声询问:“皇上?”
“无事,你们退下!”萧墨嘴角挂着冷笑,今天不把这野性不羁的玉池南给驯服帖了,他就枉称东炎之帝!
营帐空间狭小,玉池南身法轻灵却受到限制施展不开,想冲出去打,又被萧墨拖住摆脱不了。很快,占了成年男子力量优势的萧墨就开始反手压制,百招之后终于凭借蛮力牢牢扭了玉池南双腕的命门。
玉池南挣了几下都动弹不得,索性破口大骂:“墨五,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孩,要不要脸!”
小孩?装嫩?萧墨愕然一怔,晃神之下差点被玉池南挣脱,急忙一指先封住了玉池南的功力,才一声讥笑:“世上还有几个你这样的小孩儿?”
正想好好教训教训这半大的毛小子,没想到玉池南见突袭不成又被擒了,恶向胆边生,手脚不能动,头却还能动,扭头一口就狠狠咬住了萧墨的手臂,不过片刻,萧墨被咬的那处已经洇出了血迹。
萧墨顿时心中大怒,一手扼住了玉池南的脖子逼迫他松了口:“打不过就咬,谁教你这样耍泼!”虎口发力正想扼紧玉池南的喉咙给他点苦头吃,只见他恨恨地瞪着自己咬着下唇,那双晶莹莹的暗翡眼眸中,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无声滴落下来,大滴大滴地溅在自己手上,燎得手背一片火烫。
萧墨与玉池南打交道也有好几年了,玉池南向来狡黠,为了与他争那一分半成的利,性子毛起来的时候会拍着桌子直着嗓子喊“墨五”,一副叫嚣尘上的样子,但是一嗅到银钱的味道,马上又会变回脸来。
所以他一直用“狡童”两个字来评价玉池南;这一趟密访龙口卫,一是因为内务府报上帐目,他才发觉自己又被这狡童涮了一把,内务府买的根本就不止几船的货,而是十几条四千料大船的海货,还是以市价,还是直接用黄金!
可他当时一个不察,那张便笺上批的,就是以市价全部包下玉池南的货!且不得泄露半点消息!玉池南就是以这个为由头,让内务府直接抬了金子来,说是不用兑换大额银票,利于保密!
第二嘛,则是因为他接到凌铮的密报,玉池南在模拟海战中,同样的战舰,同等素质的战力,居然以十九舰的劣势兵力打败了三十一舰优势兵力的凌铮!
所以萧墨才找了个空当,秘密来巡查龙口卫的情况兼好好地敲打敲打玉池南,绝不能让这小子太过春风得意。没想到一来就刷新了他对玉池南的两个观感:他没见过玉池南抱着膝头缩在墙角那么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没领略过玉池南这咬不过就啪嗒啪嗒默默掉眼泪的功夫……
这…这打不过就咬,咬不过就哭的泼赖货!
萧墨哭笑不得,胸中那一腔怒气一时又发不出来,让自己既无奈又头痛地紧,却也不自觉地松了扼喉的力道,稍微放缓了声音:“玉池南,我问你,那些海盗劫掠商船,会放过小孩吗……”
这怎么可能?海盗巴不得一船都是青壮幼,才好拖去贩卖奴隶!玉池南呆了一呆,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大人欺负小孩?”萧墨紧紧直视着玉池南的眼睛,那双眼睛因为泪水的冲洗,眸色显出他从未见到过的盈盈澄翠,清澈得竟让人莫名的有些心疼。
萧墨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将视线移开,压抑住心头突然涌出的一丝异样,淡淡说道:“这世上虽然有年纪不同的人,但这世道从来没有年龄大小的区别,有的只有势力强弱之分。
天道高高在上,所以可以视万物为刍狗,所以可以弱肉强食。天道如此,我一国之君,奉天道而行,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因为你年纪小就对你宽容仁德?”
是啊,凭什么?他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不再是还要捏着鼻子忍着气跟自己讨价还价的墨五!哪怕是做着强盗的勾当,也可以打着天道的牌子!就是这一番话,估计也是看在之前几年交道,和现在自己对他还有用的面子上才说的吧!玉池南蹙紧了眉头不再说话。
萧墨慢慢收回了扼着他脖子的手;他能肯定,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将玉池南那纤细的脖子折断,不过……萧墨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眼那处血迹已干的咬伤,见玉池南眼神也飘了过来,盛气地将双手负到身后:“你最好给朕牢牢记住,没有下次!”
要不是现在还要倚仗玉池南来训练龙口卫,辅佐凌铮带兵平叛……萧墨扫了正垂下头的玉池南,阔步走了出去。
凌铮带人远远地在帐外守着,见萧墨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皇上……”
萧墨站定了脚步:“这次朕看他是知道错了,回头就放了他吧。尽快训练好龙口卫!这次平定沧月之乱,你随时把他带到身边看着,一旦认为他生有异心,就……”
萧墨的手往下轻轻一斩!玉池南很会做航海贸易,这点他以前就知道。
可怕的是除了这日进斗金的本事,原来他的海战能力也强得厉害,更让人不放心的是,这毛小子又向来生性不羁。哪怕现在还小,放眼东炎,也并没有哪个将领能在海战中压制住他,所以绝不能容他有异心,必要的时候……
凌铮眉梢微动,低下头沉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