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1 / 1)
徐孟夏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推开了画室的木门,稚嫩白皙的小脸泛出了薄薄的汗意,柔柔的声音颤抖着从轻薄的唇间发出:“请问...泠伊人在吗?”
宽大的画室里每隔几步就放了一个画架,厚重的模特桌上放着一个造型优美的石膏像,安静的空间忽然被一个娇柔的声音打破,泠伊人从对开画板背后探出头来,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直直望着她。
心如小鹿乱跳,徐梦夏小脸通红,一步一步向她走近,每走一步仿佛就能听到自己越加沉重的呼吸,“你...你好...我是刚转学到你们隔壁班的徐梦夏...我想...”
画架背后那双灵动的眼睛霎时暗下来,抬起头看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张朝思梦想的脸,徐梦夏胸中一窒,看那颤动的睫毛就像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终于大胆将这句话说出口,直直伸出去的双手紧紧攥着一个白色信封,夏天的凉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将她厚重的刘海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斑驳的树影在画室里晃动,声调一点点降低:“你不记得我了吗...”
“不好意思,我以前见过你么?”
“你...你以前是我妈妈的学生...你来过我家补课...你忘了吗?”徐梦夏打着结巴说道。
停下手中的动作,泠伊人歪着头,若有所思,“袁老师?”
“是!”徐梦夏猛地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但我真的对你没有任何印象...”
徐梦夏缓缓的低下头,泪水在眼里打转,“我...”
“如果没有别的事,请离开这间画室,我不习惯有人在我身边吵闹。”冷漠绝情的话语从口中说出,泠伊人明显已经没了耐心。
徐梦夏满脸沮丧地离开了。手中那个洁白的信封被轻轻一掷,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不远处的垃圾篮里。
卢曼桢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她,“在最开始,你一点也不喜欢她?”
“不是,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泠伊人更正道。
纤细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卢曼桢停住了手中的书写,“那你怎么能确定你就是喜欢女孩的?徐梦夏是第一个走进你生命里的女孩,你却说你没有喜欢过她,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从来没有在乎过她?”
“不是。”泠伊人第一时间给出了否认的回答,“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就是知道...她好歹在我的生命里流窜过,无时不在,我不是那么冷血的人。”
卢曼桢点点头,“对待徐梦夏,你的感觉是最特殊的,就像一个故事,只有你说出来,才会有更深刻的感受,作为一个特别的听众,我只想听一个从你口中说出来的真真实实的故事。”
泠伊人皱了皱眉,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花裙摆、小酒窝像一个漩涡将她快速卷入万劫不复,卢曼桢一直看着她,没有将她从沉思的拉扯出来。
“我不想她离开,一点都不想,她很好,只是不适合我,高浔是这样,周苑也如此...都是我...都是我...”
她的情绪起伏很大,喃喃自语,卢曼桢放轻脚步走近她,将她拢入怀里,轻轻的抽搭声从怀里传出来,“每个人都说不是我的错,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轻缓柔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困兽般瑟瑟发抖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泠伊人又沉默了,泪如雨下,任凭泪水恣意流淌,她终于开口:“梦夏,是因为我才死的,不是别人说的什么意外...”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收到一封信...”哽咽的声音几乎要将她的呼吸一并带去,泠伊人紧紧攥住卢曼桢的衣角,好似要把那块布料用力撕开,“没有人会在凌晨两点洗澡...”
卢曼桢的心咯噔了一下,难怪她询问过犹豫很多次,犹豫一直口口声声说徐梦夏的死与泠伊人无关,一切只是意外,但治疗过程中,泠伊人不断重复的一句就是:一切都是我的错...
的确,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在凌晨洗澡,除非是一心想死的人,因为凌晨两点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仿佛能感觉到她心中莫大的痛楚,得知真相的卢曼桢不打算在徐梦夏的问题上继续追问,但好不容易撬开了金口,就不能这么结束,“那么,高浔呢,你认识她的时间也挺长了,她对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泠伊人身上的发抖慢慢减轻,泪仍然如决堤般涌出,只是声音变得冷静了许多,“浔...她对我很好...高逸是她哥哥...每年寒暑假...我都和他们在一起...浔会变成现在这样,我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我,高浔不会变得那么不可理喻,周苑也不会那样离开...”
卢曼桢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周苑还活着,她和徐梦夏不一样,你和她只是没有缘分,何况你曾经做过补救,不是吗?”
“我听说,你和你的大学英语老师...她叫方绮绿?”
无神空洞的眼神终于闪过一点光亮,她咬了咬唇,“你说过,我是恋爱能力缺失,其实是因为我还有遇见她...”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徐梦夏的妈妈是你的初中英语老师?”卢曼桢的眼光开始变得睿智起来。
看到泠伊人无力的点头,她心中有数,“你向她正式表白过吗?”
“没有...我不能...”
卢曼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边眼镜,“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总会让你想起一个人,徐,梦,夏,对不对?”
泪水滴答打在她搂住泠伊人的手臂上,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方绮绿几天前因为吞了不少剂量的安眠药而被送进这家医院,她的自杀,和徐梦夏一样,都是因为你。”
“你已经把对徐梦夏的愧疚和自责埋在心里,走不出来,也容不得别人走进去撕开那个残忍的真相,于是,高浔因为你而变得疯狂,做出了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你一直颇为欣赏的学姐周苑也只能含恨出国,一直到最后,你人生第一次爱上的女人,你的大学老师,也因为你的游移不定而做出了让你当初痛苦不堪的事...”
泠伊人一下子挣脱开她的怀抱,双手捂住耳朵,歇斯底里道:“不...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卢曼桢将她的双手拿开,看她的泪水将一张苍白的脸浸湿,生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无比清晰的响起:“泠伊人,你不能再躲了,就算你不断躲闪,不断逃避,结局都还是那般残酷,你这一世,你还禁得起多少个徐梦夏、多少个你深爱着的方绮绿...”
凄厉的喊叫从那个往日总是冷静淡然的绝美女子的口中发出,尖利的好似要刺穿人的内心,伴着狂乱肆意的泪水,凄然的痛哭在不大的空间里一遍遍回转,就如同要将压抑了这么多年的痛楚通过哭喊释放出来,门外的犹豫沉下了脸,眼角慢慢溢出了泪水。
方绮绿出院那天,泠伊人回到了自己家,她在自家院子里坐了一个早上,天气不是很好,到处灰蒙蒙一片。
莫阑和犹豫在大厅里争吵不已,无非了为了外面那位还没法出院就自作主张回了家的事。
方绮绿是在自己的公寓自杀的,隔壁要好的邻居见她从外面晃晃悠悠走回来,穿着随意,有些邋遢,每走一步,空气中的酒味就浓重几度,喊她她也不搭理,大概也是没听到。邻居回家做饭,正好家里没醋,想找方绮绿借点,敲了半天门不开,正好遇上过来找方绮绿要求复合的张卓,俩人都意识到不好,撬门进去,见方绮绿躺在床上,地上散落着苯二氮类艾司唑伦的空瓶。
方绮绿从醒来后就不大说话,陈晗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学校那边还不知道她住院的事,她父母都在国外,亲戚都在上海,美院的同事跟她只算泛泛之交,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声招呼打发的事。说到与她最为亲近的便是泠伊人,说是亲近其实不过是自己倒贴,一想到这里心里便五味杂陈。
是的,她爱上了自己的女学生,爱了六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甚至为她做出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
到了下午,陈晗正帮她收拾衣物,她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看到一个人站在病房门口,她穿着长到小腿肚的麻花针织外套,一双牛津鞋,头发側绑成松散的辫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手拎着包,一手抱着一束白色姜花,那姜花只用报纸随意捆绑着,不像是花店买来的。陈晗被莫阑叫了出去,然后就不见回来了。
那个人啊,光是站在那,就像一幅画。
觉察到方绮绿看向姜花的目光,泠伊人向她走过来,淡笑道:“我在医院附近的菜市场口买的,你闻闻,香不香?”
方绮绿伸手接过花,点头。
她不说话,泠伊人就说自己的,“回去你就找个花瓶插着,放家里,你一回家就能闻着香味,肯定高兴。”
似乎是觉察到她话中的“家”有什么不对,方绮绿抬头看着她,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离开家很久了。
泠伊人在她身边坐下,“陈晗老师一开始就给赵秃秃打了电话,说你割阑尾,他一听只能批了个像样的病假,今早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你身体需要再养几天,他一听到是我嘴上可高兴了,让我常回学校看看,还说你肯定是工作太劳累了,爽快的又批了几天假。”
“谢谢。”方绮绿声音沙哑,看着怀里的姜花。
泠伊人说:“再过段时间,你搬过来我家住吧,我照顾你。”
方绮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眼里满是惊讶,“你...”
“我什么?我其实没那么糟糕,我不吃东西但我能保证你吃饱吃好。”泠伊人的语气来带着骄傲,她站起身,左顾右盼,“你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我帮你拿,犹豫还在下面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