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饮茶(1 / 1)
蝶舞神色黯淡,进了自己的屋子,郁郁寡欢坐在那里。
周天麟面带忧色道:“怎么又不高兴了?身子还未好,不能气。”
蝶舞道:“我才不气,只是觉得,事事都要你来操心,欠你这么多,我怎么还得清。”
周天麟道:“若真要这样一笔一笔算,你救过我两次,我如何能还得清?”
蝶舞这才稍稍释然,又道:“我已经无碍了,你不用日日在这里陪着我,该忙便去忙吧。”
周天麟道:“北军那里有赵文廷和清扬在,我毋需操心,倒是尚书省的公务,还要我亲自打理,这会儿还有几件政务,处理完便无事了。你睡会儿吧,等你午睡醒了,我便忙完了。”
蝶舞却抿嘴笑道:“我哪有那么多觉?其实你要觉得我不碍事,我陪你去书房可好?你处理政务,我在一旁给你磨墨。”
周天麟担心道:“我只怕累着你。”
蝶舞道:“累了我便回房休息,我又不跟你客气什么。”
周天麟笑道:“也好,其实你陪我,我求之不得。”
两个人一起来到了书房。书房里的摆设,倒是比周天麟卧室的丰富许多,东面靠窗一台红木雕云龙纹书案,桌面嵌着整块灰色山水纹大理石,书案及脚踏都满雕云龙纹,华丽异常。
西面靠窗放着一座紫檀嵌楠木罗汉床,床架是紫檀,牙条上雕饰着宝玉珠纹,床腿是卷云马蹄,更特别的是楠木床围,做成了七屏风式,雕饰着农耕渔樵的田园图案,极为精致。
南边正面墙,靠放着一排书柜,摆满了各类书籍,唯独书柜的最西边,一处空格上,没有摆放书籍,而是摆放了一只越窑青瓷的花瓶,青翠莹润,光彩照人,宛如明月清晖镀在了瓶身上一般。
蝶舞不禁赞道:“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果然是好瓷。”
周天麟见蝶舞欣赏那只瓷瓶,赶忙笑道:“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好瓷,你若喜欢青瓷,我还有好的,一会儿给你拿到屋里。”
蝶舞笑道:“我不过是说说,我对这个,可没有多大兴致。”
蝶舞回过头看向周天麟,却见他嘴角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抽动,看向蝶舞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有一丝慌乱之色。
蝶舞的笑容不禁僵在脸上,周天麟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动作却是在向蝶舞暗示,他很紧张!
蝶舞很快恢复了面色如常,心里却在犯疑,不过是一个花瓶,周天麟为何如此紧张,难道是在害怕什么?掩饰什么?也许只是自己多想了,蝶舞不愿深究,即便是有什么隐瞒,想来也是公事,自己又何必在意?
想到这儿,蝶舞看着周天麟微微一笑,快步走到了书案前,伸出纤纤玉指,拿起一块奚廷珪墨,慢慢研磨起来。
看到蝶舞神色如常,周天麟这才放心坐到了书案前,认真道:“和你相处了这些日子,觉得你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寻常女子喜欢的,你看似都没兴致,你给我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
蝶舞云淡风轻道:“不过是不想对什么事太过上心,反而患得患失,容易被蛊惑,被牵绊,所以,凡事只用七分心,留下三分余地罢了。”
周天麟放下手中的笔,皱眉看着蝶舞,有一丝沉重道:“对我也是如此么?”
蝶舞就知道周天麟要多想,故意含笑不语,自顾自的研墨。
周天麟看着蝶舞丝毫不在乎他的感受,不禁有些急了,一把摁住蝶舞正在研墨的手,沉声道:“我在问你呢?对我,你也只用七分心么?”
蝶舞侧过头,笑看周天麟,轻笑道:“对你用七分心,太多了。”
周天麟明知蝶舞在逗他,却也不由得心一沉,面色僵在那里。
蝶舞没想到周天麟这般经不起玩笑,看他失神的愣在那里,不由得又心疼起来,不敢再逗他,而是看着他认真道:“傻瓜,我对你如何,你难道感觉不到么?”
周天麟面色严峻,沉着脸道:“我想听你亲口说。”
蝶舞也敛了笑,定定的瞅着周天麟,终于长叹道:“从前我也想对你留着些退路,万一哪一天你负了我,我也能全身而退。可如今,你竟是将我的整颗心都夺了去,即便是哪一天你心里没我了,我的心里,却也只剩下你了。”
蝶舞柔情似水的看着周天麟,缓缓道出心语。清澈如晨星般的眸子,映着眼底晶亮的水汽。
周天麟听了蝶舞的一席话,这才觉得一颗心恢复了跳动,整个人才又活过来了。方才两只手因为紧张,紧紧的攥在一起,这会儿才慢慢松开,修长的指节还有一些发麻。
周天麟缓缓抬起手,揽住蝶舞的双肩,柔声道:“放心,我必不负你……\\\"
蝶舞凝视着周天麟的灼灼双眸,含笑点头道:“我信你!”
周天麟轻呼一口气,开心道:“你等我,我很快。”说罢执起笔,凝神处理起公务来。
蝶舞微微一笑,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诗集,翻阅等候。
足足一个时辰多,周天麟才将桌案上一尺高的文书处理完毕,再转头看向蝶舞,见她单手支额,低头专心看书。午后的阳光透过白罗纱窗,在蝶舞的发间和蝶翼般的睫毛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周天麟看的出神,忽见蝶舞嘴角上翘,轻吐莺声:“可看够了?不用处理公务了么?”
周天麟回了神,低笑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法术?让我总也看不够你。”
蝶舞这才抬起头来,浅笑盈盈道:“这便要问王爷你自己了!”蝶舞又看了眼桌上垒起的文书,问道:“忙完了?还是歇息片刻?”
周天麟捏起两指,揉了揉额间,淡淡道:“可算是忙完了,都不能好好陪你,还要累你受累。”
蝶舞笑道:“我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若是忙完了,咱们去院子里坐会儿吧,我看今日太阳也好。”
周天麟道了声好,起身来到书房门口,吩咐侍女取来了软垫和香茶,安排妥当才回到房中,拉着蝶舞来到了院子。
蝶舞服着药,自然不能喝茶,手边只放了一杯红枣参汤。
看见石桌边摆着一个刻花五足瓷火炉,炉上放着一只瓜棱壶,蝶舞笑对周天麟说:“我虽不能喝茶,但是还是可以替你泡茶的,我们换换位子,我来伺候你。”
蝶舞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周天麟身旁。
周天麟眼中一亮,笑道:“可有你不会的?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周天麟说着,站起身来,坐在了对面。
蝶舞缓缓坐下,微微倾身,听着壶水的声音。
转头扬眉问道:“可是冬天收集的梅瓣上的雪水?”
周天麟奇道:“你怎知道?”
蝶舞微微笑道:“我生辰时,你不是在醉仙楼替我备过么?平日里大多人都用泉水,再次用井水泡茶,那一个茶楼,如何有这般品味,用的也是梅瓣之雪,必也是你事无巨细安排好的。再说那茶,只是清茶,并没有添加香料调味,这也不是大多人饮茶的习惯。我在你身边这段日子,看你也只是清茶泡水,并不添加任何的佐料,便更确定那日茶楼里就是你的安排了。”
周天麟开心道:“你也喜这样的饮法?”
蝶舞道:“饮茶饮茶,品水之甘,享茶之香,原汁原味最好,真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要像煮粥一样煮茶,真真的暴殄天物。”
周天麟看着蝶舞,一时间心潮起伏,不禁喃喃道:“这天下知我懂我,与我心意相通的便只有你了。”
蝶舞笑道:“放心,再过个千八百年,我猜天下更重这样的饮法。”
周天麟哈哈一笑,朗声道:“何时你也成了“报君知”?也会推算了?”所谓“报君知”,不过是街头的算命先生。
蝶舞浅笑,并不接话。
再看壶中,已成了鱼目之水。
蝶舞掷起瓜棱壶,先将青瓷的茶壶烫了一遍,将壶放在一边,这才拿起茶匙,舀了些许茶叶,放入茶壶中,掷起瓜棱壶,从高处冲入茶壶,之后轻轻刮去浮末。
旋即,蝶舞又将壶中茶水倾在杯中,周天麟正看的新奇,见蝶舞将茶水倒出,赶忙要伸手去拿,蝶舞眼疾手快,挥手拍了一下周天麟的手背,嗔道:“急什么?还没好。”
周天麟越发好奇,又端坐在那里,更认真的看蝶舞摆弄。
蝶舞用头泡茶洗了茶杯,这才重新倾入沸水,稍待片刻,复又倒在杯中。
周天麟这次没有妄动,而是抬头看着蝶舞,扬声问道:“好了?”
蝶舞轻笑点头,“好了,你尝尝。”
周天麟这才笑着拿过杯子,说道:“可要有什么新奇之处才好,要不白糟蹋了这许多好水。”说着轻嘬一口茶,细细品了品,不禁赞道:“果然清香无比,别看你这饮茶的方法麻烦许多,竟是比我那饮法味道强出了这么多,原来我那喝茶的方法,比如今竟是蛮饮了。”
蝶舞道:“你若是喜欢这个饮法,我回头再给你画几样器具,你再去烧制出来,这套方法才算齐全。”
周天麟不禁赞道:“看不出你竟然知道这许多,可又是你的老夫子教的?”
蝶舞笑道:“凡事我会的,都是夫子教的,你也不用次次问了。”
周天麟又想到这样的当世奇人已不在人世,不由得又可惜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