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寻人（1 / 1）
韩文清离开以后没多久外面就阴天了。Q市夏季，对流雨最常见，白天万里无云、太阳高照，傍晚就能黑云密布，风雨欲来。
当豆大雨珠开始砸向地面时，张婷就跟入了牢笼的困兽一样，在屋里转圈担忧：“浩浩会不会着凉？等会儿会不会淋雨？会不会……”
林茜连忙陪着婆婆一起安抚她。不过效果并不大，等到报警的那二人进门，张婷立刻扑了过去，抓着前夫衣服问：“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消息？啊？浩浩有没有消息？警察怎么说？”
宁国泽神色疲惫，被问得低头，偏转了视线。
张婷脸一下白了，声音骤然拔高，“你是怎么当爸爸的？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消息？为什么你不好好看着他？为什么知道他不见，没有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你……”
“张婷！够了！”韩妈妈一声利喝，拉回妹妹，把她摁在沙发上。
“茜茜，看住你阿姨，别让她再折腾。我和你爸他们再出门找一趟。”
林茜站起身，望着窗外迅疾的雨势，轻声细语：“妈妈，我跟你们一起吧。多个人也多份力。”
韩妈妈摇摇头：“你陪着你阿姨。万一浩浩回来，家里没人可不行。”
林茜抿了抿唇，坐回去，握着张婷的手温声说：“阿姨，你先别着急。我有个朋友在电视台工作，我这就打电话给她，看她能不能帮上忙？”
张婷死攥住林茜，连连点头。
“所以，阿姨好歹吃点东西。不然等会儿即使有了消息，你也没精神去找浩浩了不是？”
张婷原本焦躁了一天，根本没胃口吃饭，这会儿忽然听林茜说起不吃东西没力气找儿子，立刻就站起身走厨房里找吃食了。
韩爸爸点头看了眼林茜，淡淡道：“等会儿国泽去派出所配合民警找人。茜茜你跟你朋友落实下媒体那边寻人的事。我和你妈去旅馆酒店这些能住宿的地方找找人。电话联系。”
韩爸爸言辞简练，分工明确。三两句就敲定行程，带着雨伞跟妻子一起出门。
张婷在厨房匆匆垫了两口吃的也渐渐冷静下了神智，进到客厅就说：“我再给浩浩老同学，老班主任联系一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消息？”
林茜点点头，跟周蕾打电话说了宁浩宇走失的事。
周蕾那会儿还没下班，听到情况立刻表示：“你方便过来吗？可以的话，带着他的照片到我们台里来一趟。”
林茜赶紧挂断电话，问张婷要了照片就直奔电视台。临走嘱咐张婷千万在家，别出去，免得到时候有事找不到她。
张婷失笑自嘲：“我没事儿，只是当妈慌了手脚，脑子还不笨。你放心去吧。”
林茜这才踏实打车，往电视台走。路上接到韩文清消息，说近一年的聊天记录已经找到了。但是信息很多，需要一条一条翻阅。
“要不你打印出来，带家里我们一起找。”林茜回他。
“正有这打算。你跟阿姨都在家？”
“没。我正去电视台找周蕾，看她能不能帮忙给条加急报道。阿姨在爸妈家，联系浩浩以前同学呢。”
“你路上当心。”
电视台，周蕾办事效率很高，从林茜来到拿照片到最后定稿只用不到一个小时。最后送林茜出门时，周蕾宽慰她：“放心吧，茜茜。这种事我们台里处理不过，已经有经验了。一有线索我马上通知你。”
林茜也不跟她客气：“那就拜托了。改天请你吃饭。”
“客气什么？应该的。”
周蕾笑眯眯挥手，边帮她叫出租，边问：“哎？出了这事，你蜜月旅行怎么办？”
林茜摊开手苦笑：“还能怎么办？取消呗。总不好家里都找人，我跟他去玩？”
“你机票……”
“退了。”林茜无奈叹了口气，“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幸亏还没付款出票，不然更麻烦。”
周蕾摇了摇头，送林茜上车时小声调侃她：“刚新婚就摊这事，茜茜你到底是欠了上帝多少钱啊？”
林茜苹果脸扬起两个小酒窝，很会自我调节地回答：“欠多少钱没关系，反正我都得找韩某人给我补回来。正好我今年年假能跟他冬休凑一块儿，早办护照，还可以去维罗纳玩一周。”
周蕾怔了怔，望着林茜竖起拇指：“我去，你这倒是一点不吃亏啊。”
“那是。也不看我林某人是跟什么打交道的？扎不平的帐咱们能做吗？”林茜说完，笑眯眯吐吐舌头，缩进车里告别离开。
她到家时，韩文清已经在了，正跟张婷一起从成摞成摞的A4纸里翻找线索。林茜也不罗嗦，放下包就去厨房做饭给两位。
晚上近十点的时候，韩家二老回来，依旧一无所获。一伙人的心再次悬起。尤其当妈妈的张婷，又开始茶饭不思，忧虑异常。
林茜看着餐厅里热了几次的晚饭，心里也渐渐着急：这样不是办法，晚上除了韩文清跟韩爸爸抽时间扒了几口吃的，韩妈妈跟张婷根本是连碰都没碰。她劝了几回，这姐俩都不为所动，甚至韩妈妈还有隐隐发火的迹象。
林茜赶紧识趣地闭了嘴，转身帮忙一起查。
“歇会儿再找。”
十一点的时候，韩文清接了杯水递给林茜，开口说道。这个点儿放在平时，林茜早已经在家入睡。这会儿还能打精神支撑实在是个对平日习惯不小的挑战。
林茜端着茶揉了揉眼睛。看手机信息栏一片空白不由摇了摇头：周蕾那边也没有消息。
韩文清坐她旁边手撑茶几，翻开林茜刚找过那堆资料问：“查的如何？”
“有一点线索。”
“是什么？”
林茜指着纸上勾出的关键点：“看。这是上上个月开始，浩浩的聊天记录里频频出现的一个词：”
“老地方？”韩文清皱皱眉，“知道是哪里吗？”
“有好多个备选。还不能确定具体是说哪个。”林茜说着把写了她标注地点的十几张纸，递给韩文清。张婷跟韩妈妈也跟着凑了过看。
“西苑是个餐厅这我知道。但飞天、遨游、都是什么地方？”韩妈妈看完以后，一脸迷惑地望向儿媳，这人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刚才差点吼了人家。
亏得林茜懂事，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她不是有意，也没放心上。但对婆婆的问话，她却也只能摊手茫然：“我是根据他前后聊天文字推断的。他们没谈提到这些地方具体是什么。”
“是网吧。”韩文清面无表情，淡淡接下话。
张婷听完就一下跳起身，想也没想反驳说：“不可能！浩浩他连身份证都没有！网吧现在根本不会让他进。再说，家里有电脑，我从来不拦他上网。他去网吧干嘛？”
“天真。”
韩文清冷笑一声。扫了眼自己阿姨，丝毫情面没留地刺她了句：“他去干嘛？除了上网，还能干嘛？”
林茜赶紧轻扯扯他衣角，转移话题，不让他再继续堵张婷。
“还有一个事儿。”
林茜口气柔柔地吸引过韩文清注意力，开口问道：“文清，荣耀挑战赛是什么东西？”
“挑战赛？怎么忽然问这个？”
韩文清低下头，微微诧异地看了眼林茜：印象里他妻子对荣耀的热情一直半浓不浓。接触层次也只局限在网游跟霸图常规比赛的视频及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挑战赛？是她还没涉及的部分。
“你看这里，3月份的这几条讯息。浩浩说：‘你管那么多，把挑战赛名单递上去，先报了再说’。他的朋友回复：‘连身份证都没有，荣耀联盟怎么可能允许你报名？’如果是真的，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报名荣耀挑战赛的事，故意离家出走的？”
林茜话音落地，屋子里一下安静起来。
韩爸爸面色淡淡，轻敲着桌案，缓缓开口：“照茜茜讲的，是有这个可能。”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韩文清沉了脸，把手中资料“啪”的一声撂在茶几上，勾了车钥匙就要出门。
“这么晚你去干嘛？浩浩一个还不够乱，你又要……”
“妈，我们去找人。”林茜解释一句，匆忙抓起外套就追到韩文清身后，“我跟你一起去。”
韩文清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只伸手把外衣裹在她身上，才领着人离开。
林茜自聊天记录里一共整理出了十好几个地点。具体宁浩宇会在哪一个，这谁也不知道。在走了七八个地方还是一无所获后，林茜终于熬不住，看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迷蒙起双眼，倒在了韩文清肩头。这会儿已经是过了子夜时分。从小到大，林茜从没有这么晚睡过。而今天更无奈，她本该出去度蜜月的，现在却不得不在大晚上跑出门找人。
林茜心里腾起一股委屈感，下午在公婆阿姨面前强撑着不曾表露，现在只有她跟韩文清两个人时，林女士不由抛了伪装，蹭蹭自己先生肩膀，声音疲累沙哑地撒娇：“等找到浩浩，你要好好谢谢我。为这事，我都把机票退了。”
她才不是那些傻女人，她情商高着呢。“为他表弟的事奔波忙碌自己受屈，还硬扛着憋闷强颜欢笑”可不是林茜作风。
她心里不舒坦就软软撒娇告诉他：我不高兴这种事。可我一样能做到最好，我能帮到你，我能跟你一起风雨同行。之所以坐在这里面对寒意困意我也未曾抱怨，并不是本人有多么悲天悯人的慈母情怀，而只是因为走失的是你挂心的表弟。而我，是你的妻子。
我爱你，但不会无条件、无迁就的爱你。我希望你明白我在为你付出。同样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韩文清微微侧头，脸贴林茜的发顶，声音沉悦：“好。你要我怎么谢？”
“暂时还没想到。先记账上，以后再用。”林茜狡黠地眨眨眼睛，坐回座位，拉出备忘录。他们还有好几个地方没找，不过……
“飞天、遨游、龙翔？听着都是网吧。到底在哪里？导航能找到吗？”
韩文清没吱声，直接把车开去网吧一条街。
网吧一条街说是一条，其实是一片。Q市在有一年对网吧进行整顿管理以后，基本上全市四分之三的网络经营点和电脑配件店都集中在了这一块。这是一个集合科技城和网络经营城的综合街区。距离霸图的俱乐部相隔不到五里路，正是六七年前霸图战队起家的地方。所以韩文清去那里可谓是轻车熟路。哪怕是犄角旮旯的小网吧他也心中有谱。
只是在车停到遨游网吧门前时，林茜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要下车的韩文清：“你不能这么进去。”不然这星期荣耀圈娱乐八卦说不定就成：“霸图队长，深夜现身网吧为哪般”了。
韩文清轻轻皱了眉，有些不耐地戴上墨镜，推门离开。林茜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留在了车里。两分钟后，遨游忽然响起一声尖叫，随即又是接二连三的尖叫、哄闹，隔着店门车门，林茜都能听到里面吼声一样的喊话。
“卧槽！是韩队！”
“真的韩文清大大？”
“韩队来这里干吗？”
“是不是霸图夏休有新活动？”
“你管那么多，赶紧围观要签名！”
这都什么啊？至于那么狂热吗？
林茜满是不解，无奈扶额。心里默默为刚才自己留在车内的明智决定疯狂点赞。她哪里知道，这个时间点还能留在网吧玩通宵的，肯定是网游的死粉、忠粉、脑残粉！这种粉丝见了电竞大神不激动才有鬼了呢！
不过只片刻，这种激越喧闹就忽然归于了平静。五分钟后，韩文清孤身出来，面无表情，脸色微沉坐回车里。
不用问林茜也知道这第一家网吧是没戏了。
两人继续驱车向前，走到第二家。一样的情形再次重演。
第三家，还是如此。
等到第四家的时候，时间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半。林茜头晕目眩，浑身脏器在向她抗议。韩文清把车停到网吧门前，指指后座：“去睡会儿吧。”
林茜摁着胸口，无声地摇了摇头：她现在有点恶心，就像是三天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整个大脑都是混浊一片的。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林茜晃晃脑袋，身形不稳地下了车，落脚就是一个小小的踉跄。韩文清眼疾手快架住她胳膊，半抱半搂地拥着她进了这间叫“青城”的不起眼小店。
网吧里，值班小妹正坐在前台百无聊赖地打盹。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宵夜味、泡面味、香烟味、充斥萦绕。林茜本就不怎么舒服，被这刺鼻味道一呛，差点给吐出来。
韩文清扶着她，眉头锁得紧紧。一边目光犀利扫视场地中，一边抬手敲在前台桌上：“请问今天这里有没有接待过这样一位顾客？”说着韩文清就递出了宁浩宇照片。
睡意朦胧的网吧小妹骤然被打扰。挥着手边不耐烦地说：“没见过，别处找去。”边不悦地抬起眼，瞪向这个不识趣的男人。
结果这一抬头不要紧，网吧收银姑娘直接被韩文清那道凌厉视线定在了原地，姑娘一声本能尖叫脱口而出，整个表情也从浑浑噩噩瞬间切换到惊恐畏惧。
她这一叫不要紧，网吧顾客全被她吸引过来，在定睛看到韩文清以后，纷纷扔下了电脑，蜂拥而至。
林茜从来没见过这场面，下意识往韩文清怀里缩了缩，有些忙乱地看向一波要扑身而来的玩家，试图搜寻自己要找的人。
“宁浩宇！”韩文清爆喝一声，手指角落里一个想悄然退场的少年，声音冷厉，目光灼然。
一群妄想近距离观看大神的客人，被这毫无征兆的一嗓子扎扎实实吓一跳。反应过来后，看清韩文清那阴沉的脸色，肃杀的气场，和不用特殊处理直接能让人腿软胆寒的视线，立刻都没出息地抱头折回了：哎哟，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韩队真人比海报可怕多了！他们刚才到底是抽了什么风？怎么会认为这人是可以轻易亲密接触的？一定是幻觉了！幻觉了！
被韩文清叫到的少年身子一顿，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不敢动弹一步。
“过来！”韩文清冷冷地命令道。
宁浩宇动作迟缓地转过身，低下头，脚拖着地面，半天没见移动出一米。
韩文清看了眼林茜，轻轻地松开胳膊让她靠着前台，自己大步流星跨到宁浩宇跟前，一把扣住宁浩宇腕子，也不管他挣扎，拽住人不由分说就往车里走。
网吧收银小妹傻不愣登看他把人揪出去，眼睛瞪得大大，嘴巴张开合上，合上张开。到底也没敢说结账缴费的事。
她不说，可不代表林茜不清楚这事。林茜从韩文清叫宁浩宇那一刻就彻底清醒了，在扫视完一圈环境后，林女士微笑着眨了眨眼睛。等韩文清带人出门，林茜相当温和地柔声问前台：“刚才那孩子一共上了多长时间？”
网吧小妹这才回神，扒出管理数据回答：“从前天十点半到现在一共累计59个小时。头一小时五块，从第二小时以后算通宵价……”
林茜不等她说完，就掏出三百块钱拍在台上：“不用找了。”
余悸未消的网吧收银小妹瞧着踩着小高跟，转身离开的林茜，不由拍着胸脯，喘气感慨：“哎哟，我的黄天老爷啊，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都走到门口的林茜听到她话又微微顿了步子，眯眼再看一遍网吧招牌后，林茜在心里无声地回了句：“姑娘，如果真的是在做梦，那你的噩梦可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