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五章 心弦初动(1 / 1)
南郡王府的后事办得很快,凌嫣然想许是那位南三公子一早便将一切安排妥当的缘故,也亏得南少的仗义,他们凌家才安然无事,否则凌嫣然觉得就是南少自己在凌府断的那一条手臂,就足以令凌家上下为他陪葬。
南少的丧事,凌嫣然还是出席的,换了一身男装,用凌然的身份跟着爹,带着奠仪,与一干前来拜祭的人在灵堂前上香。南郡王府的人多没有为难他们,尽管她觉得南郡王看她和爹的眼神并不大友善,尤其是家属谢礼的时候,郡王妃几乎就是要跳出帘子来赏他们几巴掌的,好在一旁的南三公子按住了他的娘亲,这才没有引发一场混乱,只是凌嫣然感觉得到,旁人看她的目光皆是别有意味的。
好在,整个丧礼除了郡王妃在帘后小声啼哭,其余的气氛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悲鸣,或许大多来的人好像只是为了尽一个礼数,或是卖南郡王府一个面子。甚至在步出灵堂后,凌嫣然瞧见走进门的一个头肥脑大的公子素袍领子里头,露出金红色的锦衫纹路,一边又是嘻嘻哈哈地和身旁几个狐朋狗友讨论新开的霓香院有多好,显然是想要过了祭礼,就立即到外头去风花雪月的。
凌嫣然抿着嘴,心里头十分看不过去,不管是这帮纨绔子弟的做派,还是他们对丧事的不敬。于是乎,她寻了个如厕的借口,让她爹先出府去,自己则同王府的小厮要了一碗滚烫的茶水,那茶盏既是端在手上,都是滚滚烫手的,更不要说在这样大热的夏暑季节,满满一杯倒在人的身上,那是恨不能扒了自己的一层皮。
“哎呀!公子烫伤了!快将外衣脱了!脱了!”凌嫣然一身男装,也不避讳,径直就把那烫得想要打滚的公子外衣噌得扒了下来,自然鲜艳夺目的精致外袍立即展于世人的眼前,凌嫣然这刻叫的愈发大声,“呀!公子来参加丧事,怎么还穿得那么显眼,这是来祭拜还是逛青楼呢?”
院落里,来往的宾客或是窃笑或是指责,好似把这肥硕的公子当做杂耍的猴子一样看,那公子当即涨红了脸,面中三分羞怯,七分愠怒,自然满腔的怒火马上就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方向。
“奶奶的!老子宰了你!还愣着!给我上!”
实则凌嫣然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早已了然于胸,这些世家子弟恼羞成怒之后,多是让身边的护卫动起拳头,不过对于她这个将门之女来说,断没有惧怕打架的道理。只是这次不等她挥拳展一展凌家英姿,就见那肥硕公子发号施令的手腕莫名得被人扭在半空中,那诡异的角度,映在凌嫣然的眼里却觉得委实好看。
“死者为大,今日陈世子的装扮本就犯了祭祀大忌,如今竟然还要在灵堂之外动手,也未免太不将死者放在眼里了罢。”
男子冷言训斥的音调,回荡如山谷空幽,珠玑如利剑穿石,字字掷地有声,听得凌嫣然一阵钦羡。只可惜那肥硕公子的难看臂膀挡住了男子的面容,她刚想移步去瞧个仔细,又闻灵堂前一声厉喝。
“是谁在灵堂前放肆。”
南三公子一身戴孝素衣,英姿挺拔地立在堂前。胖公子这会捂着胸口的烫伤,辩解道:“南三公子,你可要主持公道!是他先泼了我一身热水!”
奈何南三公子不屑地瞟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衫,“陈世子若是没有拜祭之心,也不必强求,这就请回吧。至于这位凌公子……”男人投在凌嫣然身上目光实则严厉,只是半晌吐出来的话还是十分庇护的,“他是我南郡王府的贵宾,谁若敢动他分毫,便是同我南郡王府过不去。”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颇有震慑之效,更会令凌家往后稳如泰山。
见无回转余地,胖公子碎碎骂了几句,狠狠地瞪了凌嫣然几眼,方带着人恨恨离去。
凌嫣然这会心中对这南三公子很是感激,其实就算他们南郡王府从此仇视凌家,她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南少为此付出了一条性命。而待戏目落下,她再想起那个仗义相助的男子时,对方已然与她擦身而过,直入灵堂。而另一头,是爹爹呼唤的声调。
清风日晖,台阶上,凌嫣然只能记下那道月白色的背影,圣洁如蓝天白云,巍峨如群英山脉,飘渺挺拔。
凌嫣然是第一次对一个人那么好奇,或许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太过好听了,低沉里带着一股沧桑,却又如松柏一般坚毅。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不过会来南郡王府吊唁的,一定不是平常人家。
南少盖棺入土后的数日里,不想听见外头风言风语的凌嫣然一直都没有出门,直到第十日,耍了三套拳法、两套剑法、一套刀法的凌嫣然,实在耐不住无聊的闺中生活,遂换了男装,从墙角跳出府去。
而不过在此之后的第二个时辰,梨园里一座小屋的门扉便被人狠狠地踹上了一脚,惊得外头树枝的鸟儿霎时各奔东西。
“这日子没法过了!”
坐在屋子里的解生本在读着新戏里的词,这会抬眼就瞧见吱吱晃动着的大门,不尤哀叹一下这门的寿命,方才正色望着冲进来的人。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能让凌大公子如此生气?”
显然,解生对凌嫣然的突然造访并不觉得惊异。
凌嫣然拍着桌子,气呼呼地坐在他的对面,扣下他手上的书本,气道:“解生,几天不出门,这世道可真是大变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把我传成什么模样了?南少他自己倒好,任务一成,自个就回天上当逍遥神仙去了,把我丢在这不算,还要受旁人的指指点点,我真是冤死了!”
说罢,凌嫣然毫无精神地趴在桌上,解生微笑着倒了杯水给她,“哦?现在外面都在传些什么话?”
凌嫣然彻底委屈道:“他们说南少其实看上的凌家子侄,奈何龙阳之好终究不合礼教,偏生南少对这个男人动了真情,定要与他厮守,于是决定拿凌家小姐、也就是我来做挡箭牌,什么入赘凌家,其实就是为了和凌家子侄耳鬓厮磨、日夜相对。自然,到了如今,那南少风流一世,可最后到底是毁在了一个男人的手上。”
凌嫣然一口喝尽杯中水,颇为豪气盖天地置着酒杯,“啧啧,你听听、你听听!这些话说的,好嘛,我们凌家一个被传做断袖,一个被当做挡箭牌?可搞了老半天,横竖都是在传我一个人!”
“你就听到这些?”解生喝了口凉水,挑眉一笑。
“这些还不够?”
“只是街头谣言,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对了,我这倒有一本挺不错的戏本子,你要不要看看,这里头的情爱才是精品。”解生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册子。
凌嫣然狐疑着翻过原先被她按在桌上的书册,见封面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戏名:南林赋。细翻起内卷来看,不觉有他得细声轻读。
“梨园台上,一曲白头吟唱得婉转柔情,低敛动人眉角,嫣红的妆容,无一不是魅惑。而台下,那唯一听戏的人,始终静立着,他将所有的目光都定在那凄美的佳人身上,痴迷而焚心,他多想就这样跃上台去,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从此不与外人窥视。然而最后,谁都未曾料到,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千古绝唱。”
“倏然病倒下的他,终究还是不及与他诉说是心中满满的情意,只能在阴阳相隔之际,抚摸着心上人的面庞,只是这一刻,他却分不清颤抖的是他孱弱的手指,还是他的身躯。他说生死契阔,我与你约定来世可好?那张浅淡的戏妆已然被泪水哭花,却还是浅浅得勾出一个好看嘴角,他说傻子,约什么来世,我们同入地府,不是更能长久一些。”
待凌嫣然从浑然未决到满面羞赧,抬头之间,就见解生一脸窃笑地盯着她看,那弯曲的嘴角里尽是狡诈,她眼眸一眨,发颤得抖着书册道:“这本子,南林……南家和凌家?难道是照我和南少来写的?!”
这会解生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颔首微笑道:“诚然你们的旷世之恋,已惊动长安上下,这场戏目,一定卖座。”
“那我们凌家的名声……”凌嫣然手心一抖,戏本子猝然落在地上。
解生仰头想了想,很是好心地替凌嫣然说出那两个字眼,“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