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二十九章 水墨丹青(1 / 1)
凌嫣然纵观南少历来的行事作风,横观他在市井街市中的口碑所为,仔细盘算了一下此人的本事,凌嫣然觉得在以武服人这一点上,她还是能以全胜战绩得手的。
于是侧在两边的手指握了握,悄悄做起虎泉掌的起式姿势,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姿态。心中安慰自己,纵使他南少震得过街头霸王,轻浮过青楼小官,她凌嫣然也是自幼混迹梨园,幼承十八般武艺,亦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何况事态已闹到了如今入赘嫁娶的田地,凌嫣然决定要和南少划出个界限。
“谁要同你幽会!”凌嫣然昂着头,“今个我凌嫣然就把话跟你说清楚了!我不嫁也不娶!你就”
“你不嫁也不娶?”
“对。”
南少冷笑,手上的扇子嚓地一声合拢,犹如剑身回鞘,“挺有胆量么,敢拒我南郡王府的婚。”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南郡王府这几个字,凌嫣然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嫁娶之事,攸关终生,就是你把皇帝搬出来,我、我也不会从的。”可惜,词句虽好,说起来委实没有什么底气,反观南少,面目愈发冷冽犀利。
“你当我请不到圣旨不成。”
“就是你请到了,我也宁死都不会从的!”
“你再说一遍!”
嘹亮的嗓音反而镇出了一片静谧,只有夏日的知了不懂惧怕地继续在苍木上吱吱地叫唤,凌嫣然怔怔地盯着眼前人,心想这会到底是该保持沉默,还是誓死都要保住自己的清誉。漠然在两者之间盘算了一会,凌嫣然觉得作为忠烈之后,断没有屈服于旁人淫威的道理,于是乎,她几乎破罐子破摔,将自己藏了多年的心悸之言脱口吼道。
“我凌嫣然年芳十八,亦是官宦之女,我将婚事拖延至今,就是为了嫁个自己真心喜欢,他也真心喜欢我的人。南少,你当初没有拿凌家来胁迫我,我便知道你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可你如今三番两次损我名誉,纵然我凌嫣然不在乎,但是凌家的忠烈之名是靠祖父、爷爷、父亲在战场上拿命拼回来的,我绝不能让凌家忠烈之门受到半点污损!”
这一袭话,说得委实字字珠玑,铿锵有力。
而在此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南少半晌就沉静在这个晃眼的盛夏之中,没有说话。
实则凌嫣然说得如何感怀,忠烈之门如何艰难,他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唯独那句嫁个自己真心喜欢,他也真心喜欢她的人,深深印在南少的心头,琢磨良久。
“行,那就这样罢。”
这下换作凌嫣然一愣,“什么?”
“我可以等你喜欢上我,咱们再成亲,虽然日子不一定够,不过既然你想这样,就这样罢。”到底是自己的媳妇,南少觉得自己偶尔也可以退上一步,纵容一回,本来这样的机会也剩不下几个。
这会,南少又扇起了扇子,许是在外头站得久了一些,身上觉得闷热起来,不尤往屋里去。
“喂!你就这样想把事情了结了?!”凌嫣然大愕,“你、你休想!你得先公诸于众,把我的名声还来啊。”
“我都不急着和你成亲了,你急什么。”南少摇扇的动作急了些。
“废话,损得又不是你的名声!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的名声和性命是一样的!”
南少被她追的烦躁,陡然转身怒道:“臭丫头,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绑了拜堂,才肯给我安分!”
凌嫣然眼眸一动,咬牙道:“南少!这可是你逼我的!”
武戏里,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她凌嫣然就要把当日将南少压在床下的本事再好好发挥一番,让他知道到底谁是天子,谁是诸侯。
可是谁想,凌嫣然掌力未出,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从阴影处窜了出来,挡在他们之间,生生一掌令她退开了几步。
“你、你是谁?!”
“嫣然,不要害怕嘛。”南少摇着扇子,得意地在后头笑道,“这是我特意寻来的武林高手,我想了想,自个虽然不会武功,可总要用其他手段来保护妻子。”
保护妻子?这分明是在保护他自己!
“好了,既然招呼都打过了,你先退下吧。”南少的扇柄敲了敲护卫的肩头,又对凌嫣然说道,“你今个原是要带小鬼去看他娘吧,我已经让人备好马车了,一同走吧。”
竟然连唯一能胜他的手段都没有了?凌嫣然这会有些欲哭无泪,自己的声名已被他抹得和黑墨一般,她哪里还有脸面同他一起出门?她倏地坐在回廊下,不肯再动。
“你不去?”
凌嫣然撇过脸,不理睬他,南少笑了笑,竟没有再来逗她,只是摇着扇子走远了去,然而转过身去的凤眼瞳眸里,含着深深的哀伤,即是一边的白茉莉,都被这股目光遮蔽了下去。
这日,凌嫣然一个人在廊下生闷气,只是生着生着竟然也皱着眉头午睡了过去。待她一觉睡醒,日已斜落,院落红霞一片,将廊下的白色花蕊染得晕红好看。
只是睡眼睁醒,凌嫣然却见南少搬了桌案坐在一旁的树荫下,挥笔浓墨间,好似在画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觉的关系,凌嫣然看着他总算没有之前那么来气,只好奇他一个人在那里画些什么。
凌嫣然轻功一跃,跑上前去,眼睛往前一凑,竟见那画纸上的主角竟然是她?!
“南少,你搞什么鬼?”
“闲来无事,画幅丹青,你瞧着如何?”
实则,凌嫣然不太想要夸他,奈何她的性子是刚正不阿的,的确对这幅画挑不出半点毛病,“你这画功啊……恐怕就是宫里的画师都比不上呢。”
“你倒很有眼光。”南少又仔细勾勒了一下画上女子的眉发,眼中很是温柔。
“当然,我娘可是出生江南名门书香,小时候曾陪娘回去住过一段挺长的日子,外公家珍藏了不少名家墨宝,那时他老人家教了我不少里头的窍门。”凌嫣然得意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个打混摸鱼的世家子弟,竟然能有这样一手好技法。”
南少放下笔,瞧着眼前的画,柔和的嘴角里笑得竟有些苦涩,“关在屋子里十年,也只能摆弄摆弄文房四宝了。”南少站起身子,“你看看,这幅画还有没有哪需要修缮?”
丹青之中,女子一手持剑负在身后,一手逗弄着飞来的鸟儿,眉目含笑,身后一片绿荫花卉,颇有江湖女子的潇洒和闺中女子的温婉,让人怎么看都是一幅行家好手的宝画。就是凌嫣然也委实觉得画中的自己,额外好看。
见凌嫣然长久沉浸在画作之中,南少便自己的手笔果然不输名家,看着她笑道:“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了?”
“才没有!”凌嫣然撇着嘴,口是心非。
“嫣然,这幅画,便送给你了。”南少环顾四周看了看,风韵之间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看得原本想要拒绝的凌嫣然,也不住没有应出话来,倒是南少低头笑问了一句极不符合他性子的温柔话。
“是不是画在一日,你便会记得我一日?”
这话里的味道怎么听着都像是诀别,让凌嫣然眉头一蹙,不知这个老爱捉弄她的男子是不是又寻了什么新花样。
就见南少踱步走开,张开手伸了个懒腰,仰头望空的凤目,冷冽决绝,即是说话的音调也阴冷地没有半点温度。
“动手。”
少顷,从空中骤然落下银色的光芒,那是一把极快的刀,锋利地好似可以切开万物,然后断臂血河,白色的茉莉花不再只是被斜阳笼罩,而是彻彻底底地染上了殷红的鲜血,将一片圣洁的花蕊化作冥河的魅人沙华。
而那副还置在桌案上的丹青,顷刻,变作了南少最后的绝笔之作。
倥偬间,凌嫣然则成了一尊石像,自幼习武的身子在这一刹只会怔怔发颤,不能动坦,任由那血色染红她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