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纵然董修雨提前死了，但宇文哲的目的似乎已经快要达到了，杨瑞现在的身体已经药石枉然，每日只能用些参汤薄粥。
少了那帮吵闹的伶人，宫掖恢复往日的宁静，与此相反的是，朝堂上却是吵翻了天。鉴于皇帝已经病危不能临朝，关于储君的问题便被大臣们翻来覆去地讨论，以尚书令宇文哲为首的实权派坚决拥立江都王杨琏，而以卢照邻为首的清流派则拥立公主杨诺。
但在权利之争中心的两位却同没事儿人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都待在双极殿侍疾，叔侄俩亲密无间。
十月中旬，病重的皇帝下旨召回狄仁杰、张柬之、窦怀贞等十几位曾因劝谏遭贬褫流放的朝廷老臣，重新委以重任。
杨瑞对于谁为储君早就有了明确的指向，否则他也不会像培养皇子一般培养杨诺了。
但阿蓓对于杨诺将来要扮演的角色却有着不同的看法，那个位置，连一个强悍的男子也未必能够很好地胜任，更别说应该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子，倘若有个万一，还会性命不保。
想来想去，阿蓓觉得还是应该让杨瑞知道一件事。
打发走了杨诺和杨琏，阿蓓踱来踱去不知该如何开口，杨瑞靠在床边假寐，嘴角扯出一丝讽笑：“玉雪，有话不妨直说。”
玉雪，这个他赠与的名字，只有他叫过，将来不会再有别人叫了。
“穆子彬穆子岚其实是圣武太子的儿女。”深吸一口气的阿蓓快速地说了出来，说完就紧盯着杨瑞的表情，生怕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杀了子彬兄妹。
杨瑞微垂的眼睫动了动，忽地笑了起来：“呵呵，玉雪你要说的就是这事？”
“我……太妃跟我说过一件事，她说你是圣武太子的儿子。可是，在那之前，黑齿常之在狱中也跟我说过，有可能子彬是圣武太子的儿子，后来，我看见子彬脖子上挂着一块玉，跟你脖子上的一摸一样，背后刻的是‘闵’字。”阿蓓吃不准杨瑞的态度，有些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杨瑞嘴角拉得更开了：“所以呢？你想让子彬继承大统？”
“诺诺是女孩子，我想让她一生过得快乐无忧，可是那个位子太沉重太危险，她又那么小，将来可怎么办呢？”
“玉雪多虑了。不要小看诺诺，你以为，她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你我的保护？她从小便会装聋作哑，又聪明伶俐，政事一点便通，她是有资格坐那个位置的。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是苦是乐只有她自己知道。”
“……”阿蓓诧然，自己竟然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尚书令早就放弃了对穆氏兄妹的掌控，他们在朝中皇家又无根基，即便能证明他们是圣武太子的血脉又如何？登上高位也只能沦为别人的傀儡。”
哦，看来自己又天真了呢。
“再说……他等你多年，若是真坐上那个位置，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愿意这样？”杨瑞睁开眼直视阿蓓，依旧是那了然一切的坚定眼神。
“我……”阿蓓脸红地发现自己现在有些说不清了，这算什么情况？为了推高情人把女儿拉下马？啊！连情人都不是！可是杨瑞，你能不能别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得那么清楚？
几位重臣的回归使得朝堂再掀波涛，本来胜券在握的实权派此刻却遇到了强劲对手，首辅狄仁杰等人坚决站在杨诺一边。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杨琏在朝会上伏地泣泪，乃至要触柱明志，自己坚决不会登上皇位。
宇文哲千算万算，想出那种阴损的办法消耗杨瑞的生命，却惟独算错了人心，杨瑞与几位兄弟之间的手足情谊甚至超越了权力的诱惑。
腊月初七，杨瑞连颁几道诏令。
其一，加封江都王生母颜太嫔为太妃，特赐出宫居住，由江都王奉养天年。
其二，公主杨诺，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储，正位东宫。
其三，命皇储持玺升宣政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江都王摄政，百司所奏之，皆启皇储与摄政王决之。
其四，皇帝百年之后，为免泉下孤寂，皇后及众妃嫔按制殉葬。
十二年前的腊八节，杨珂亲自带着粥到白马寺诵经开光，怎么同吃一锅粥的他没有被佛祖保佑，年纪轻轻就独眠地下。阿蓓忆及杨珂，未免泪沾衣襟，甚至滴落到了粥碗里。
杨瑞只嘴唇沾了沾粥便推开不食，左手紧紧扣着一个玉盒，阿蓓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宇文茯的那缕头发。
半晌，气息微弱的杨瑞问阿蓓：“都办好了？”
“办好了。”昨天阿蓓最后一次行使皇后的权力，收回了穆子岚充华的册宝，降用为东宫女官，专事照料皇储的起居。
“你……真的不用禁卫送出宫？”
“不用。我有自己的办法出宫。”
“你要……多保重，玉……雪。”
“我会的，陛下。”这是此生最后一次听见玉雪这个称呼了吧。
杨瑞微微点头，示意朝臣们进来做最后的告别。
皇储、摄政王和几十个大臣跪在皇帝床边默然流泪，阿蓓眼角湿润，悄然退出双极殿。暮色暗沉，雪粒子落下来‘滴滴滴’地打到屋瓦上、地上。
亥时，太薇城中所有的守卫、宫人都回避到屋内，阿蓓身披大氅，一手拎着个小包袱，一手牵着狮驼阿的曾孙玉虬，从多年前在含嘉仓城北壁下发现的狗洞里钻出皇城，正式结束了十二年的皇后生涯。
在马车里静静待了一会儿，应天门上的大钟敲响，浑厚的钟声久久飘荡在东都上空，阿蓓终于止不住地哭了出来。
天未亮时，御苑深处燃起熊熊烈火，一直烧到黄昏，杨瑞和他与心爱之人幽会的地方一同化为灰烬，结束了持续二十八年的重光时代。
接连几天的大雪，整个北邙山都挂上了白色，送葬的朝臣们面无表情，这两年皇家接连大丧，这北邙上都登了好几次了。
杨瑞原先的陵寝让给了杨珂，在对面山坡上另建了皇陵。‘皇帝’和‘皇后’的棺椁进入主墓室，其他被赐死的七十四个妃嫔棺木也鱼贯进入两侧墓室，同时殉葬的还有一百二十个董修雨带进宫掖的伶人。
阿蓓站在杨珂陵前看着山对面的皇陵缓缓关闭，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蹒跚而来，杨诺身穿素白孝衣，牵着同样一身白衣的穆子岚。阿蓓想起收回子岚册宝的那天，自己拿出存放多年的白玉梳篦递给子岚时，向来坚强隐忍的她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这个为了宇文哲的野心将人生葬送在寂寞宫掖中的美丽女子，她也曾经绽放过爱情的花朵。
到了近前，杨诺蹦蹦跳跳地扑进——子彬怀里。一直陪伴杨诺身边的三个重要的男性——杨瑞、杨珂、穆子彬，如今都离她而去，不知缺少了父爱会不会使她的成长遭遇烦恼。
看着才九岁就要分别的女儿，阿蓓心里难忍不舍，几乎想拽着杨诺一起跳上车逃走。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表现出杖杀董修雨的狠决，没有提出让子彬继位的想法，杨瑞是不是就会留自己在宫里做个闲人太后？
呵呵，没有如果，杨瑞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肃清宫里能给杨诺使绊子的长辈，给她的为君之路扫清障碍，让自己跟子彬一起走，是为了确保子彬将来不会野心勃发篡夺江山，否则，自己也许真的会和其他妃嫔一样被赐下一杯鸩酒，而留在宫中的子岚也是杨诺的人质。朝堂上，因杨诺而被赦免的几位重臣肯定是力挺女皇的，颜太妃又被恩准母子团聚，杨琏也会记得这份恩情，垂垂老矣的宇文哲再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了。
杨瑞啊，即便你死了，也捏着别人的命运呢……
阿蓓拉过子岚的手问道：“你不后悔么？留在宫里。”其实问了也是白问，若子岚离开东都一步便会身首异处，子彬跟自己也别想善终。
子岚摇摇头笑道：“在宫里都十几年了，再说，到哪里都没有他了，还不如陪着诺诺，哦不，女皇陛下。”
“呲——她就算是皇帝，不听话的时候你也能揍她的小屁股。”这句是阿蓓的真心话。
“哥，你要照顾好阿娘和弟弟们，还有……还有……”子岚望了眼阿蓓捂嘴窃笑。
“姐，你就放心吧，还有我在呢！”旁边一辆马车旁正在给马儿喂燕饼的牛牛拍着胸脯应道，正值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像极了十二年前的杨珂。
与家人一一惜别，子岚带着杨诺走向不远处等候的禁军，牛牛赶着一辆马车乐颠颠的疯跑起来，阿蓓最后望了一眼杨瑞和杨珂的陵墓，转身踏上另一辆马车。
“后悔吗？”悠悠赶着车的子彬问出憋了好久的同一个问题。
阿蓓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露出微笑。
“心文……我叫李心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
接下来努力干新文，O(∩_∩)O
多谢一直以来看文的朋友，认识你们真好\(^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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