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手链—康熙四十七年(1 / 1)
“你怎么把妆都擦没了?”马车上安琪嘟着小嘴,朝我埋怨。
我不禁朝九爷望去,只见他正饶有兴致的把注意力同样集中在我的脸上,只不过他好像并不像安琪那么不满,仿佛有种意料之中的表情。
“奴婢还是觉得,做奴婢要低调。”我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给面前的两个人听。
“堂哥,你看她说的什么呀。”安琪不接受我的解释,伸手扯了扯九爷的袖子,“真是辜负我一片苦心。”
九爷仿佛有些了然地冲我点点头,而后用细长的手指撩拨了下安琪的素手:“别扯我,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嗯?”安琪莫名地盯着九爷的脸几秒,而后再转头望我一眼,带了种酸酸的语气说,“好吧,我是PK不过她的。”
听她的小嘴里喊出PK一词来,我忍不住捂嘴直笑。原来安琪和我相处一段时间,早已把我满嘴现代网络词语学了个遍,融会贯通之余,更是信手捏来。
于是,九爷变成了伸长了脖子,好奇宝宝地问:“啥叫PK英吉利文?”
耳边听着安琪和九爷感情甚笃的嬉笑声,我倚靠着车厢内壁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今天乾清宫家宴,四爷,八爷,十四爷等该是全数到齐。不知道淹没在人群中的我,望着面前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热闹喧嚣,会有着怎样的心情呢?
到了宫门口便觉得今晚的宴席一定热闹。除了一顶顶熟悉的八旗子弟的豪华轿子外,靠墙而停的马车边更有多位草原装束的男女交头接耳。
我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随安琪下了车,扭头发现十爷正笑眯眯地朝我们走来。
“九哥。”十爷的圆脸白白嫩嫩,看起来气色十分好。
“十弟。”九爷显然也注意到了十爷的愉悦,微微一笑,问道,“好心情啊。莫非有喜事?”
“哈哈,哪里。”十爷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门,回答说,“九哥取笑我了。哪里有什么喜事。”
九爷不屑地瞥了一眼十爷,似笑非笑地问:“那为什么这么开心?”
“不瞒九哥,今日科尔沁草原的塔罗托王爷一起进宫赴宴。说是带了几坛好酒,要和我们一起品鉴。”
“原来。”九爷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而后扭头朝向马车边的红男绿女,“怪不得来了这么多蒙古人。”
十爷见九爷应了一句,更是起劲地说:“王爷托人来说了,今天定要和我,还有十三弟比试酒量。不醉不归。”
“嗯。”九爷嘴里应付了一句,转身回来,不容易令人察觉地撇了撇嘴角,而后朝我吩咐道,“走吧,别看热闹了。”
九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十爷还一脸喜色地杵在原地,欣赏状地打量不远处忙碌的蒙古人。可是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九爷的蔑视态度。这种蔑视绝对不是冲着大咧咧的十爷来的,因为在我跟近九爷几步的时候,听到了九爷极低音量的自言自语:“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一边跟着九爷走进甬道,一边琢磨着他的话。我猜蒙古人来京城无非三个原因:一,正常觐见。二,路过。三,索要财物。
对于第一种原因,我觉得基本不会,因为开春入夏后,蒙古人自然可以留到康熙塞外行围来讨好康熙。二,路过,更是不可能。没人会在大冬天的出动一个王爷来京城游玩。那么剩下的,也只有一个原因了,为财。
根据以往的经验,康熙定会在蒙古人送上地域特产等礼物后,摆出泱泱大国,物产富饶之势,大笔一挥,回礼相当数量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而这一国之君的慷慨背后却隐藏了国库空虚,银根收紧的现实。
我清楚记得前世,康熙命四爷□□给蒙古人赏赐时,四爷那拧成川字的眉头。也清楚记得,四爷登基后,养心殿内,他对着前线缺银打仗,百姓无力赈灾的奏折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怪不得到最后,他不得不拿八爷党人开刀,没收了相当部分的灰色收入,在治理上又克勤克俭,严于利己,终于将空虚的国库渐渐充盈。我更清楚记得和八爷在街上,在曾经的九爷的药铺门前受辱的情形。
想到这里,我不禁抬头凝望正在前面带路的九爷的背影。穿着一身朝服的九爷,从背影来看,是如此的挺拔和潇洒不已。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皇家子弟的贵气和优雅。墨色般光亮的辫子垂在身后,随着行走姿势轻轻摆动,腰间价值连城的翡翠碧玉也配合着流苏在空中飞舞。更有甚着,他的皮肤白净,鼻梁高耸,从侧面看去,实在是立体的希腊雕像一枚。可这样的倾国倾城,这样的玉树临风,怎么就最后变成了雍正的阶下囚了呢。
“看什么看?”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某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一个激灵,赫然发现九爷正以一种好整以暇的表情望着我。
“见过帅的,没见过像爷这么帅的吧?”他那贱贱的表情瞬间打破了从我心里刚刚冉冉升起的怜悯之情。
不过,也正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打断,让我赫然发现,什么时候,我忘记了做奴婢的规矩,走着走着竟然和主子并肩而行了起来,特别是在这规矩甚严的紫禁城里。
“怪不得从背影看到侧面了呢。”我嘟囔着自言自语了一句,并未理会九爷那充满期待我和他斗嘴的神情。
他的眉毛挑了挑,眼睛瞪圆了,嘴巴刚想张开,只听有人在前面喊道:“九哥。”
我歪了歪脖子,绕过九爷的身体,望向声音的主人:十四爷。
应该是快一年没见到他了。此时的他更是丰腴了不少,脸型偏圆,显得吃好喝好,吃嘛嘛香的精神头。细想来,他也开牙建府了一段时间了,嫡福晋也早就娶了,成为一家之主的他,自然在完颜氏的悉心照料下心宽体胖起来。和记忆中,我在南书房服侍康熙时期的他,外表上竟是如此的一致。
抬头仰望狭窄的紫禁城的天空,已是黄昏时分,有一抹弯钩似的月亮早已按捺不住偷看的心,高高的挂在了檐边 ,显示着十足的存在感。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诗,喃喃自语间,惊得一身冷汗,因为这句诗是当时我用来询问四爷的。老天保佑,这只是我随口乱念的罢了。
“怎么来得这么晚?”十四爷一把拉过了九爷手臂,“快快,八哥说让我赶紧出来寻你,怕到得比皇阿玛晚,没了分寸。”
九爷无语地摇摇头,依然优哉游哉地踱着方步朝前走。安琪则一脸暧昧笑意地朝我瞅了一眼,迎头赶上。
我知道安琪的意思是,他们都因为我在屋里的耽搁而差点误了时辰。而这些都是拜她所赐,却最后让我将她的辛劳打了水漂。
我哪里敢在怎么多人面前露脸啊!我不禁朝着安琪的背影在心底说道。这紫禁城,乾清宫,无一不带着我前世的点点滴滴的回忆。在这番既甜蜜又痛苦的回忆面前,我该能如何的勇敢直视它?
我胆子不大,尤其是经过了那些坎坷不平的往事,现在的我,恨不得变成透明,躲在阴暗的柱子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来往过客。面前的那出戏,豪华布景,精雕细琢,参与演员阵容强大。只有我才该是真正的看客身份去冷眼旁观。而我又怎么可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引人侧目呢?
随着九爷入座,我低下头,垂首伫立在桌子的后侧处。从我的角度来看,正好可以把面前的良辰美景一览无遗。康熙特有的宽大的供桌摆在殿正中的上方。左边坐的该是太子,右边则是遵从礼节,给塔罗托王爷留的座。各个皇子阿哥,格格郡主,嫔妃重臣,都会依照年龄和品级一一排开。
正如我所想的,在康熙进殿的前几分钟,塔罗托王爷在太子的陪伴下坐到了指定位置上,而他身后更是有着一位衣着华丽,挂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男子紧随其后,坐在下一张供桌边。
“阿罗约小王子。”我听见一旁的宫人窃窃私语。更能听见有好事者低声说道:“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我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眼睛却对面前的王子目不转睛。只见他自打入席便头一直转向康熙,眼睛更是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方向看。
我咽了眼口水,情不自禁地摇摇头,看来这个王子不是什么好货。因为我发现,康熙身旁伫立的正是光彩照人,唇红齿白的牡丹同学。只见她仿佛也注意到了阿罗约王子近似于贪婪的目光,而不得不红着脸,微微低下头来抵御。
说实话,今日的牡丹确实美艳非常。一身大红底色的滚边绣花小袄,把小脸蛋衬得白里透红,粉嫩靓丽。云髻雾鬟,明眸流盼,娥眉青黛,简直像从画中走出的仙女。这样的妙人儿摆在大殿中最耀眼的位置,怎么能不让人目光所集呢?
果不其然,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十四爷,只见他也正像在欣赏珍贵的艺术品一样,久久凝视着。
我扯了扯嘴角,微微吐出一口气,自己对自己说:“沉住气,你不就是来看戏的吗?”
刚让自己恢复了平静,只听康熙朝塔罗托王爷说道:“王爷此次前来,实在过于客气,如此贵重的礼物实在有心啊。”
“皇上言重了。” 塔罗托王爷笑得面若桃花,“本受皇上庇护,我们部落才不受奸人所并,感激之余更是无以回报。怎就区区一份小礼就让皇上如此错爱,实在有愧啊。”
两人客套间,阿罗约王子得令起身,双手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盘子,上遮一片红绸,弯腰慢步向康熙。
康熙身后的李德全机灵地朝着牡丹一努嘴,牡丹连忙从后方绕过桌子,正面迎上。
于是一男一女在康熙的供桌前交接宝物。
可就在牡丹双手摊开,低头恭敬地接过盘子时,我分明看到,阿罗约那双胆大包天的手趁机摸了摸牡丹的手背。
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啊。我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身边的人群也不禁一阵骚动。
牡丹的脸,更是臊得像红苹果般。她呆立在殿中央不知所措。两秒后,她才回过神来,咬着嘴唇后退着回到李德全身后。
转而观察阿罗约王子,他似乎很得意牡丹的隐忍,更带着点回味无穷的表情,舔着嘴唇回到了原位。
这个人渣!我不禁在心里骂道。欺负一个当差的女官,实在可恶。
不过好在面前的两位大人物都不是瞎的,康熙虽然表面上依然笑意浓浓,但嘴角却情不自禁地耷拉下来。
塔罗托王爷岂是个无动于衷的,在狠狠地瞪了一眼阿罗约后,只得满脸歉意地圆场道:“奴才从草原来,一路上收获颇丰。尤其是看到紫禁城的众多皇子,一个个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举手投足尽显皇家风范。让奴才对自己的儿子教育实在有愧啊。”
“王爷太过奖了。”康熙乐呵呵地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用眼睛迅速瞟了一眼依然不知轻重的阿罗约。
许是见到康熙的脸色还不是很好看,塔罗托王爷的表情有些讪讪。他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串红色珊瑚手链,朝着牡丹晃晃道:“皇上,奴才在路上得了一串手链,虽然价值不高,但看着喜气可人。方才奴才记得去年塞外,皇上身边跟着的也是这么一位好姑娘,更是在当时奴才小恙时来往营地多次探望。奴才心存感激,不知可否将手链赠于姑娘?”
塔罗托王爷的话绕了半天,终于把意思表达清楚。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赔偿点精神损失费之类的。
“哈哈。”康熙笑了,顺手一指牡丹,“你自己去谢王爷吧。”
“牡丹多谢王爷。”乖巧的牡丹赶紧朝着塔罗托行礼,“去年塞外,奴婢仅是受万岁爷吩咐去探望王爷,实在有愧王爷的谬赞。”
听了牡丹的话,塔罗托刚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停。而康熙却立马接下去说:“丫头,你就赶紧收了吧。”
终于牡丹顺从地双手捧过手链,只是这种顺从带着多少屈辱和不甘,却是我能够想象的。
“朕的这帮女官,都是从小到宫里当差的。朕对待她们就好比自己的格格公主般疼爱。”康熙将手臂靠在扶手上,侧目瞅了瞅牡丹说,“朕也是跟众多的阿哥们讲,你们就不要动她们的主意了,朕可舍不得让她们提早离开乾清宫啊。”
“是,是。” 塔罗托王爷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附和,而后将视线扫向桌面的那个盘子。
“皇上,奴才的这把匕首可是在雪山里精心铸造的啊。”
在塔罗托王爷成功地将康熙的注意力转到宝物上去后,我再观察那不知检点的阿罗约王子。只见他正满脸郁闷地低头喝着酒起来。
很明显,康熙的那番话,是明摆着拒绝了他的一厢情愿。更是告诫他,连皇子阿哥都不能摘的月亮,你一个草原上未继承爵位的小王子岂能痴心妄想。
当然,我虽然感激康熙在适当的时候替牡丹出了气,但是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因为我已经发现十四爷正以同样的表情闷闷不乐地仰头灌了自己整整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