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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家长来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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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桢的第一反应是问“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把破空而来的长剑,直刺向他的眉间,裹挟着尖锐的寒意和冰雪般的白光。谢桢也是武场上的老手,心中尚有迟疑,身体已经先行做出反应。他手中的长鞭用力掼出,鞭子触碰到剑身的一瞬间像条蛇一样将其缠住,让剑不得前进半分。

他阻住来人的攻势之后果断转守为攻,抽回长鞭后又向对方狠狠攻去。

他所处的密林,茂密的树冠遮住了月光,眼前几乎是一片浓密的黑,像掉进一团墨汁里,偶尔有从树叶间滴落的微光勾勒出对方身影的轮廓。唯一明晰的是那把梦魇般的、雪白的长剑,卷起一个个致命的剑花接踵而来。

谢桢凭借剑的走势估计对方身形,几招已过,他判断出这人身高与自己相仿。犹如灯光照彻黑夜,对方的身体在他头脑里成形,他的攻击也有了靶子。

长鞭兼具灵活与凌厉,谢桢手腕用力,同时将内力注于鞭身,几道气劲袭向对方的几处要害。鞭身甩动,整套招式在眨眼之间完成。

然而那人也并非池中之物,一一用剑气化解,而后再次穿过纷飞缠绕、若虚若实的鞭影迷阵刺向谢桢胸口。

谢桢侧身一躲,对方因惯性继续保持前进的势头。借此良机,他抽直作弯曲阻挠之势的长鞭,雷霆万钧地挞往对方脖颈。

谁知瞬间又突生变数,那人右手持剑,左手竟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刀,稳稳架住来势汹汹的长鞭。两力相抗,一时战局僵持、难解难分。

谢桢问:“你是何人?”

那人果然没有回答,而是收稳右手剑,剑锋一转,从他掌刀的左手臂空隙下刺向谢桢。

谢桢一惊,要躲却为时已晚,剑刃向下划破他的腰侧。他来不及感到痛楚,闪电般抽回长鞭,以足点地退后十步。

对方的剑也随着他退后的步伐紧追不舍,步步相逼。谢桢只好一边退后一边以鞭相击。

腰际热流一波波涌出,粘稠的液体沾湿他的衣物,他知道自己在流血。自己在流血,二十年前的父亲也在流血。那些画面的颜色被时光滤去,他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双手捂上父亲胸口时感受到的温热粘稠的触感,感受到它们从父亲身体内逃逸时洪水决堤般的势不可挡……那一切都与如今并无二致。他并不痛,却有大厦将倾而无力挽回的绝望感。

他在战局中再次落入下风。他甩一鞭,对方便用剑招破解。鞭法是幻影重重曲折迷离的迷障,而剑法是刺破浓雾的强光。他的气力在一次次被阻下的攻击中消磨,而刺向自己的长剑仍然稳而坚定,谢桢渐渐捉襟见肘,身上被剑气划出几道深刻的伤痕,对方却毫发无损。

战局彻底被对方掌握,从势均力敌分庭抗礼沦为对方随心所欲的屠宰场。黑暗中的敌手凌空挽起几朵剑花,内力的冲击如期而至,后面则是令他应接不暇利刃的攻袭。谢桢看着那道白骨般的剑刃在黑夜中交织绵密凛冽的剑阵,是噩梦的网迎头铺展,将他密不透风地笼罩其中。

最后一次徒劳的抵抗被毫无悬念地终止,鞭身软了下来,像一条委顿的死蛇跌落到谢桢脚边的泥水里。猎人收网,长剑穿透猎物的心脏。

在死前极短暂又极漫长的宁静中,谢桢茫然地睁开双目,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色。这种白色,最初出现在沈萧疏的剑上,后来一次次在他的噩梦中重演,最终为他冗长的人生长梦作结。这场长梦里,他没读出因果,但读出了宿命。

……你是谁?

这个问题哽在他的喉间,最终没有问出来。

梅尧君和初九因祸得福,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而这转瞬即逝的宁和不久便被迎头而来的痛击打破。

他们讲完一夜的经,正揉着老腰喝早上的茶汤药,叶檀心就告诉他们一个噩耗:“梅伯伯已到洛阳来了。”

梅尧君把碗一放,“什么?!”

这个消息对初九似乎毫无杀伤力,他的头埋在碗里,依然在专注地喝着茶汤。梅尧君一怒,把碗从他手中夺过来,搁到自己的另一侧去,让初九够不着。

初九便舔舔嘴唇,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仿佛很是忧心,道:“梅庄主为何而来?难道又是逼婚?”

叶檀心摇摇扇子,不屑道:“不是,梅伯伯哪有闲心管你们这些小儿女的情情爱爱……是受邀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允和山庄庄主谢桢,三日前竟然在洛阳城外遇刺身亡。梅伯伯是过来是受理此事。我说你们……”叶檀心看向梅尧君,“镇日关在小院里你侬我侬,对他事不闻不问。别的事还好,这都牵扯到梅庄上,你竟然还不为所动!”

梅尧君反唇相讥,“叶公子对家族之事也不甚挂心,有何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

叶檀心皱眉道:“你我之境遇能够相提并论么?叶家祖上的功勋越大,圣上就越是希望叶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顶着爵位毫无作为。我要真表现出有心仕途,恐怕过得没这般安稳。反观尧君你……”

“不必说了。”梅尧君起身,“我志不在此,梅家也未必要落到我肩上。我知道我那几个兄弟似是虎视眈眈,他们有心,让他们到祖宗牌位前来把梅庄要过去。”言罢便大步踏出房间。

初九却很是淡定,把碗中剩余的茶汤药喝掉。

“道长还真是坐得住。”叶檀心不无讥讽地道。在他看来,初九不过是仗着几分颜色、冲梅尧君的家产而来的穷道士。

初九像是不解他话中的嘲讽,点头道:“顺其自然,静观其变。该来的总是会来,不该来的便不会来,既然命运于冥冥中已然分晓,又何必为其忧心忡忡?”

“道长还真是看得开。”叶檀心继续道,这次的话里却多了几分认同。

正值最酷热难当的时候,谢桢的尸体被找到时已经胀得不成样子,从衣着和长鞭上勉强判断出这具腐尸的身份。

检查过尸体后,仵作告诉梅昀风,“当胸一道剑伤,是致命伤;身上还有几处被剑气划伤。”

梅昀风皱眉:看来除了凶手用剑,也就没有别的线索了。

七门峡的门主亦是为武林大会而来,听说谢桢遇难,便过来凑这个热闹。七门峡在武林中颇有声望,因而周门主态度强硬而不留情面,他责问梅昀风:“谢庄主受你邀约前来洛阳,却中道被害,梅庄主你如何向允和山庄与我等受邀之人交代?”

梅昀风知道他不过是想趁机为难自己同梅庄,心里冷笑着,面上却佯装愧怍道:“梅某何曾料到此节?是我疏忽,保护不周。谢庄主这笔血债,梅某定要寻到凶手为其讨回!”

周门主冷笑道:“武林大会在即,出了这档事,恐怕各门派都人心惶惶。对了,清微观高人所在的客栈四天前突遇大火,不知是意外还是……梅庄主难道要坐视不理?”

“断无此理。”梅昀风道,“梅某连夜赶来长安,便是为了受理此事。无论是清微观还是允和山庄,梅某都定会给其一个交代。”

“那周某就拭目以待啰!”周门主作势要告辞,梅昀风起身送他到门口,他却突然驻足回头笑道,“武林之事,我七门峡焉能坐视?若梅庄主在彻查此事时有什么难处,不必犹豫向七门峡开口。”

周门主态度转变之快让梅昀风一时摸不清形势,只好道:“自然,梅某能力微薄,到时候还望门主鼎力相助。”

送走周门主,梅昀风回座倒了一碗茶喝,茶水刚下肚,就看见梅尧君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口。对这个逆子诸多忤逆不逊之行径,梅昀风多少有些习以为常的无可奈何,因此也不大动肝火,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见到父亲,怎么不行礼?”

梅尧君整齐衣襟,道了一句“儿见过父亲”。

梅昀风要他坐到自己身边,长久地凝视自己的儿子,末了叹了口气,他道:“唉,父亲老了,管得了梅庄,便没有力气来管你。父亲在世时,尚可以护佑你;若我哪日撒手人寰,就再也没人可以给你做靠山。不管你愿不愿意继承梅庄,都要开始为自己做些打算。”

梅尧君麻木地回答他:“儿知道了。”

梅昀风明白他这是言不由衷,眼中的隐忧又深重了几分。

他面相虽不显老,这些年渐渐也觉出气血不畅、精神不济。如果正值壮年还好,偏偏是这时候他铤而走险,招惹上沉檀宫,又揽过武林大会这个苦差事,稍有变数便是坠入深渊、粉身碎骨。他平日诸事缠身,在赶来洛阳的路途上才得闲把这事细想了一遍,终究是觉得这招实在太过铤而走险。沉檀宫是毒蛇,自己却不该去做那农夫,谁知道捂热了它会不会被反咬一口?自己是不怕,但不忍心拿妻儿去赌博。

遣走梅尧君后,他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困眼对残灯,心乱如麻,到夜中时忽然坐起来,暗下了决定:自己招惹不起沉檀宫,不如借武林大会之机,挑拨中原正道与它的新仇旧恨,借刀杀人,除去沉檀宫。此计若成,他多年来为跻身武林的惨淡经营恐怕要化为泡影,这是壮士断腕,但为保妻儿安宁,他也不得不当断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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