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落幕(1 / 1)
自古,江湖的存在就是威胁江山社稷的一个隐患,历代的君王都有打压过,但手段都不如齐孝帝的快、准、狠。
不过一手,且兵不刃血,却至少能让那些门门派派安守本分个四五年。
齐孝帝心情很好地站在池子边喂鱼,小太监带着孟如生走了过来。
“叩见圣上。”那个平日里看起来高傲的不得了的人,每次见到他,该有的礼数却是一样没少。
齐孝帝勾唇一笑,撒了一把鱼食进水里,淡淡道:“孟相啊,有你在,朕真是放心呢。”
“臣,不敢当。”
“有何不敢?”齐孝帝转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头顶摩挲了两下,感觉到那人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愉悦地笑了。
“皇上.....”那人小声喊,声音里有点不甘,有点疑问。
“孟相如此亲昵地叫朕有何事?”他得寸进尺地往前走了两步,只差伸一伸手就可以将面前这个小孩纳进自己的怀里了。
“皇上,臣是来禀告皇上,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刚刚还有些不自在的孟如生这会不知怎么就变得从容起来,看着齐孝帝的眼眸也平静地像一旁池子里的水面。
鱼食已经下水,水中的鱼儿却依旧没有动静,齐孝帝刚起的一点揶揄之心,瞬间消退了下去。
抓了一把鱼食放在他手中,齐孝帝拽着他转身,走到湖边,强迫他陪他一起喂鱼。
“既然已经把闻人拥白找出来了,就趁早收拾了吧,要是再让他跑了,就麻烦了。”齐孝帝看着跳出湖面的鱼不冷不热地吩咐。
“微臣明白。”
其实早在齐孝帝下命令之前,他就已经开始盘算这件事了。现在齐孝帝这么跟他说了,得赶紧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行啊。
年轻的丞相皱紧了眉头。
出乎他所料的是,三天后,他还未来得及行动,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就都收到了一封挑战信。
写信人居然是那个疯子。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个时间:四天后;一个地点:断天涯。她到时候会在那里恭候,凡是江湖上的人都可以来杀她。期限是一天,如果一天之后,还没有人能杀得了她,从此便再不能来打扰她,而她也将退出江湖,再不在世人面前露面。
孟如生拿着密探送来的那张薄纸,陷入了沉思。
两天后,小山村里来了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经过村民们的指点,找到了白飞飞的住所。
彼时白飞飞正在替一个村民包扎被镰刀割伤的手臂,见到他,脸立马黑了,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分别的时候,他说过,死生不复相见。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你少自恋!”薄纵凌白了她一眼,“她呢?我听说她在你这儿治伤。这是我带来的金疮药,用了不会留疤的。”
白飞飞不屑地瞥了那瓶金色的药膏一眼,“心里的伤都数不清了,身上那几条又算的了什么呢?”
薄纵凌默然了,确实,心里的伤医不好,一身皮囊再光鲜亮丽又有何用?
“她真的去赴约了吗?”
“去了”
薄纵凌猛地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不拦着她点?”
“我为什么要拦她,这是她的选择,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事情不是一味躲着就能过去的,如果没有勇气面对,就永远不会有机会看到柳暗花明。”白飞飞替老人包扎好,将他送出去,然后回过身来看着薄纵凌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闻人拥白找她去了。”
三天后,断天涯上,一个红色的人影迎风而立。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了。
两个人静静对立了一会,红色人影先开了口,“你还是来了,做这个决定前,我就一直在想,你会来的几率有多大,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对半对半。毕竟你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我也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你还来做什么呢?”
“来杀你”白色人影缓缓拔出了手中的剑。
潮涨潮落,斗转星移,兜兜转转了十五年。从被他救回,到第一次被他打,被他嫌弃,被他夸奖,再到后来的一起逃命.....种种一切换回来的不过是“来杀你”这三个字。
“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红色人影淡淡笑着。
“因为不能”白色人影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
话不多,不长,却字字如刀,刀刀割人性命。
“既然这样,那你动手吧。”红色人影垂下了手,没打算反抗。
这五年,她变了很多,唯有一点不曾变。那就是,不管是现在的她,还是五年前的她,都没法对眼前这个人动手。
虽然最恨的那段时间,做梦都在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只要一看到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五年前他从大火中把她救出来,给了她一个安稳的住所,还有在冰天雪地的漠北带着她一路狂奔,并且细心地安抚她说别怕时的样子。
恨,不知不觉就淡了。
剑被拔出的那一霎那,寒光乍现,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剑庄。
山青水绿,宽阔的武场上站满了白色的人影,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练剑,苏倾月冷着一张脸在旁边监督,女鬼狠狠抽了她两巴掌叫她赶紧滚去练功,走到半路遇到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三三,抹着鼻涕对她说:“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山风平地而起,裹着残破的身体坠入深渊。
也许,不该有恨。
救命之恩,注定只能用命来偿还。
傍晚,薄纵凌和一群武林人士爬到了山顶,却只看见浑身是血的封渊站在悬崖边,落日的金辉笼罩在他身上,很快又移走,光影交替间,一天又将逝去。
“小鬼呢?”薄纵凌气喘吁吁地问。
“死了”封渊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所有人。
薄纵凌准备擦汗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你刚说什么了?”
“她死了,尸体掉下了山崖。”
“你混蛋!”薄纵凌猛地朝他扑了过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吼道:“你居然杀了她?你个畜生!”
封渊平静地站着,任他拳打脚踢。
而他身后那群人听说尸体掉落在了山崖下,都纷纷去山崖下寻找了。
不一会,就抬上了一具摔得四分五裂的女尸,尽管已经血肉模糊,但薄纵凌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锁骨上那颗红痣。
一点朱砂痣,红尘万寸殇。那是十五年前,他亲手弄上去的。
那时候他还打趣她,就当留个记号好了,省得以后走丢了找不到。
可现在,她却死了,尸体就摆在他面前。薄纵凌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那堆破碎的肉,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渐渐哭得不能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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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青山绿水里的小庭院,不大但很别致。没有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却有一条小小的幽径,连接了厨房和主屋,路两旁长满了大花蕙兰。
一身白衣的封渊挽着袖子站在锅前专心致志地熬着一锅雪梨汤,他记得那个人喜欢吃,她说她娘每年都会做给她吃。
可是,自从那年被他揍了一顿后,她就再没做过。
要不是听小薄说了做法,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碗汤居然那么耗时间,从早上一直煎到了黄昏,才煎好。
特地挑了一只蓝底青花的瓷盅,装上晶莹的汤,放在同样精致的托盘里。他放下衣袖,整了整衣衫,端起托盘朝主屋走了过去。
推开房门,那个本应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到了地上,正一点一点在地上磨蹭,他亲手帮她穿上的一件白色衣裙,已经被她这么脱了一半。洁白的身体,有些晃眼。
他赶紧放下东西,走上前,讶异地看着她。
那人也抬起眼睛看他,那种眼神他很熟悉,过去的六年看了无数遍,也梦了无数遍,空洞洞的,让人很心疼。
他忍不住蹲下,想要伸手抱抱她,那人没有躲,他轻轻松松把她揽进了怀里。可就在抱住她的瞬间,那人居然借力将脱了一半的衣服全脱光了。
赤条条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以一种狼狈不堪的姿势瘫在他面前。
他怎么就忘了,从六年前,她离开客栈的那天开始,就再没穿过白衣。
其实她穿白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一直开开心心地穿着,直到那一天,她从窗户纵身越了下去,他就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俯身将她抱起,手贴上她肌肤的那一霎那,他的心颤了颤。怀里的人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脆弱的一碰就碎。
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他却舍不得起身,索性就这么躺着,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希望能从那里面找到他的影子。
事实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睛,那人的眼珠终于动了动,说:“我恨你。”
他顿了顿,“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可就算知道,也要这么做。
都怪那时候他没能保护好她,如果不是他不愿意连累剑庄,如果不是他太狂妄自大,她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所以,尽管知道她会恨他,他还是不后悔设计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包括挑断她的脚筋和手筋。
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很浅很浅的伤疤,不仔细看看不出来。那是那年逃亡,在小河边他给她揭黏在伤口上的纱布时留下的。
那时候她宁愿痛晕过去,也不愿做一个残废。
可现在,他却亲手把她变成了一个比残废还不如的废物。
因为他自私,不想再看到她杀人,所以就对她痛下狠手。
从她练成神火术那刻起,他就知道,她这辈子不过再有安宁日子了。果不其然,江湖上满是想要借杀她树立威望的人,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连朝廷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想了很久,除了制造一个假象,让天下人都以为她死了,再没别的更好的方法。
在九天阁那次,他把剑刺进了她的胸口。他算得很准,只离了心一点点,其他人绝对发现不了。等她昏死过去,他就可以叫染凉把她带下去、藏起来,再告诉所有人她死了。可那次,被她逃了。
在漠北的那次,他已经打算好,以最快的速度制服她,把她带回剑庄囚禁起来,找个容貌相似的替她去死。可那次,她又逃了。
在三三墓前那次,其实他去之前是带好了解药的,只待她被蛇咬中,毒发,等其他人都以为她死了,他再偷偷把她带回去,喂她解药。但始料未及的是,因为练神火术的缘故,她已经百毒不侵。
肖锦然那次,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假意跟齐孝帝合作。齐孝帝想整顿武林,而他想保护她。他答应齐孝帝利用她,将杨生华一干门派掌门引上钩,再把闻人拥白逼出来。
他知道,她一定能看透齐孝帝真正的目的,为了保护闻人拥白,她别无他路,只能破釜沉舟,和所有人决一死战。
这次,他终于成功了。所以她现在安安稳稳地躺在他身下,再不用受任何人的威胁,逼迫。
指尖在她身上摩挲着,这些事他不会跟她说,因为她早应该猜到了。
是他疏忽了,这人虽然有点蠢,但从小做事就决得很。
既然你恨我,那不如多恨一点吧。
他紧紧搂住了她,就像六年前在山洞里那次。
这次虽然是□□相对,却比不上六年前那隔着层层衣物的一抱,那次的他们是心贴着心的,现在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再无法跨越。
原来这就是物是人非。
天亮了,她睁着眼睛淡淡道:“我不恨你了。”
爱有多深,恨有多深,无爱亦无恨。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
正在天南地北找封渊的闻人拥白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张地图,他照着找到了一处隐在青山深处的小别院。
推开门,他看见屋里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一袭素白纱裙,一头及腕长发,眉目稍显凶煞,眼角有一抹淡淡的胭脂红。
有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吹起床帘,隐隐绰绰,一如画上的岁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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