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宿缘（1 / 1）
“谨之！谨之啊！”一大清早，宫谨之刚刚接过阿英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就听见院门砰地一声响，闵端几乎走了音的叫喊声便清晰入耳。
阿英看了看满头大汗的闵端，抿嘴笑道：“闵大哥，你怎么了？”
闵端也不理她，径自奔到榻边拼命地摇了摇宫谨之，大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过了黛宗遴选啦！还有啊！王上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将绾宗部分商盐权分给平民百姓啦！”
“两个都是好事啊，”阿英将毛巾拧干，在盆架上展开搭好，柔柔笑道：“相公，恭喜。”
宫谨之下了地，问道：“闵端，那你可过了遴选，又分去了哪里？”
“我啊……”闵端忽然红了脸 ，挠了挠头道：“我遴选倒是过了……只是人没什么能耐，只得了个炎宁州录书的职务……”
“怎么会！”宫谨之摇了摇头，道：“以你闵端的本事，录书一职实在是太委屈了你，不行，我得去找黛宗的人问个明白！”
“宫谨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还没问自己去了哪，倒先替我打抱不平来了。”闵端无奈道，“官职无大小，若是我闵端连录书也做不好，遑论其他？”他故意把脸一黑，对宫谨之道：“这次你去凌滨作御府，可不能再向从前那样信口开河了！御府身负一州百姓的身家性命，说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我是没有你那番指点江山的气魄，可遇事多想想，总不会出岔子！知道不！？”
“他说得不错。”门口忽然□□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草屋中的三人忙转头望去。宫谨之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相迎，口中道：“伯宣兄、霍兄别来无恙？”
白渲笑道：“劳谨之兄挂念，一切安好。”他说着冲阿芳和闵端点了点头道：“伯宣有几句私话，还请二位谅解。”
闵端怔了怔，阿英却甚是柔顺地敛了一礼到院中回避去了，他一顿足，只好也出了去。
待霍冶将门掩好，宫谨之奇怪道：“伯宣兄要同我说什么，怎么如此……”
话还没说完，只听霍冶低喝一声：“宫谨之，王上面前不可无礼！”
“什、什么？”宫谨之怔了半晌，再去看那所谓的伯宣，果然举止气度同上次不同，眉宇隐隐地多了一分威严，一眼扫去顿时令人自惭形秽，不敢抬头。想必上次是有意隐瞒身份，那这一次……他脑中一时乱哄哄地闹作一团，耳中嗡嗡直响。
好在混乱之中尚存一丝清明，及时跪在地上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标准的伏礼，缓缓道：“王上千秋。”
白渲笑道：“起来吧，寡人所认识的宫谨之可不是这般中规中矩的人。”
宫谨之闻言微微抬头，“王上……”
“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寡人也确实同黛宗打过招呼，但黛宗宗主玄束并非头脑昏聩之人，用人考核也有自己的原则，此次黛宗既然任你为凌滨御府，自然是认可你的才华，并非寡人之功。”他示意宫谨之站起来，又道：“这一批钦点御府中，寡人真正了解过的只有你宫谨之一个，再者，寡人刚刚发布了商盐令，此次派你前往凌滨，你可能体会寡人的一番苦心？”
宫谨之神色一凛，垂首道：“草民定不负天恩。”
“寡人此次前来确实也有些不放心，”白渲微微颔首，沉吟道：“谨之，为官者不仅要守方，更要懂圆。遇事要多留心，万不可逞一时书生意气。”
宫谨之面带愧色道：“草民从前……的确未曾想过这许多……如今前去凌滨，必定谨记王上教诲，绝不会草莽轻率行事！”
“这就好。”白渲笑道：“谨之向来是言出必践之人，如此，寡人也放心了。时候不早了，寡人也要回宫去了。至于寡人同霍提督的身份……谨之兄可要在闵端兄和尊夫人那里替寡人保密啊！”
“是。”宫谨之对着白渲的背影恭恭敬敬地再施伏礼，这一礼伏毕，是重担在身，亦是君子之诺！
巫女所的门半掩着，门前的凌霜花开得正好。
“为何不曾听你提及在宫外遇到王上之事？”掌宫昱指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昭渡手中的星象古籍，断了她的视线。
昭渡合上书，笑了笑道：“也没什么要紧，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掌宫昱冷冷道：“遇到他那日，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昭渡淡淡地反问道：“前几日，他究竟问了你什么？”
“以你之能，如何猜不到！”
昭渡唇角微挽，“那你又如何不知？”
掌宫昱一僵——他只是想听她亲口告诉自己……而已。
“王上他……同我很像，”昭渡静默片刻，忽而幽幽开口道，“他这次来巫宫，是问你幽燕三百年国祚之事吧？看来南皇祭祀上所得的天启，他到底还是很在意的。天命缥缈，王上畏惧它，也在怀疑它。”
“那，你也是么？”掌宫昱问道。
“有一点，但也不尽相同。”昭渡笑了笑，道：“巫女知晓前尘窥探运数，然而也只能这样而已，无可作为。”
掌宫昱沉默了一会，道：“这已是南皇眷顾。”
“的确如此，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昭渡轻轻笑了笑，“遇到他时，的确隐隐有国乱之兆，但我并不想阻止王上。‘天命有常’……若当真如此，那无论他做什么，三百年的国祚运数都是不会改变的吧？”
“所以，你只是想利用王上的所作所为来验证你对天命的怀疑，对南皇的怀疑么！”掌宫昱隐隐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王上不是别人！如果仅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疑惑而连累的天下苍生，这后果你担当得起么！”
“天下苍生……王上的所作所为未必不是为了天下苍生罢。”昭渡眸中如雾如烟，似看远方似看过往，她淡淡道：“掌宫大人，你当真是为了国祚绵长才这般反对王上所作所为么？还是因为要信守当年对巫辄立下的誓言？”
话音未落，掌宫昱定定地看着昭渡，霎时没了血色。只听她淡淡地说着，仿佛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说过，命悬一线之时巫辄曾经入梦吧？梦境因你而起，而我……感受得到她周身逸出的，属于你的情愫。”
掌宫昱怔然道：“你当真确定……那就是辄大人么？”
“当时我身边只有你，不是她还能是谁呢？”昭渡笑道，“罢了，今日说得多了些，我方才说过我同王上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即便是巫宫掌宫的意见与他相左，他却还是会孤注一掷。至于我……则会选择顺其自然罢了。掌宫大人安心便是。”
“如此……便好。”掌宫昱只是缺了魂魄似的答了一句，转身出了巫女所。他阖上门，薄唇绷得甚紧，整个身子都有些发虚，轻轻地抖着：你看得穿梦魇，为何看不穿眼前……那怎会是辄大人，而是……
“呀！掌宫大人！”沧陵将刚刚从河里偷偷捞来的鱼刷地藏在身后，支支吾吾地问道：“您、您怎么在这……脸色还这么难看……”
“没什么，”掌宫昱勉强直起身来，寒声道：“看着昭渡，最近不准她出巫宫去！”
沧陵一只脚向后蹭了半步，将鱼身上滴下来的水渍踩在脚下，连连答道：“是，是是是！”
“掌宫大人最近好生奇怪……”见掌宫昱离得远了，她这才嘟囔了一句，而后欢喜地拎着鱼叫道：“昭渡！咱们今天晚上改善改善生活水平怎么样？”
昭渡含笑道：“怎么个改善法？”
“吃鱼！！！”
“沾荤腥？哦，反正你最近灵力见长。”
“这……”那可是辛辛苦苦才攒出来一点的啊！
“我记得首席巫女需要灵力高强之人来着……嗯，反正那差事累人，你做不成也罢。”
“呃……”那可是咱自打入了巫宫以来一直的梦想啊！
“要我说咱们巫宫那些个动辄就要驱除出宫的破规矩也该改改了……”
“我……”好像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得杀生啊！
忽然，巫女所外传来巫奴的唠叨声：“欸？我今日特意买来的两尾锦鲤怎么一转眼就丢了一尾？奇了怪了……那可是掌宫大人亲自吩咐放于莲花池中的……难不成这巫宫之中也闹鬼？”
“……”
“……”
半晌，沧陵猛地炸毛跳起来道：“我、我这就去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