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90章 忠骨(结局)(1 / 1)
屋内暗香浮动,一只纤纤素手执起了青花茶盏,送至红唇边轻轻呷了一口,秋水般明眸微微一抬,.
“几年不见,殿下变了许多,”何素娥嘴角带笑,看着青烟袅袅的香炉出了会神,“这香还是奴家住在绿湾小筑时常燃的,想不到殿下还记得……今日是中秋佳节,这样的日子总有许多往事浮现眼前,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五年前的中秋之夜,元河水畔立下的誓约?”
“当初是你先背信于本王,还有何资格提起这誓约?”
何素娥一愣,旋即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抹苦笑道:“殿下所言极是,一切都是奴家咎由自取,只不过此情此景,总教人忍不住感叹一番罢了。想当年塞外涉猎之时,奴家被乌塔俘虏,殿下孤身深入敌军大营,死战三天三夜,最终落下了满身伤痕……”
原来当年的乌塔大战还有这样一段原由,那么秦襄对何素娥的感情可能不仅仅局限于王爷对小妾宠爱的程度了,一想到秦襄曾经对别的女人付出过真情,苏然不禁感到心塞。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秦襄,只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何素娥仍在滔滔不绝地回忆过往,苏然的脸色却越来越僵硬,虽然知道追究一个男人的过去是愚蠢的行为,但何素娥近乎示威的行为,却让苏然几乎要忍不住做出丧失理智的蠢事来。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跋山涉水来找本王,想必不是为了叙旧的。”秦襄出声打断了她的追忆,寥寥几句话语显得极为生硬,这让苏然的心里好受了一些,看来他此刻对待何素娥的态度,是防备多过于柔情的。
何素娥被突然打断,神色有些微恼,她低下双眸幽幽叹道:“殿下果真凉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秦襄听了这话,本就冷酷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霜,双眸咄咄逼人地盯着何素娥,强大的气压下,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股讨好的笑意,继续道:“殿下息怒,是奴家不知好歹,说话造次冒犯了殿下。其实奴家此次前来,是想投诚于殿下的,如今何家上上下下,都愿归顺殿下。”
秦襄的嘴角挂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们风向倒是转的挺快。”
何素娥微窘,她细细斟酌了片刻,才轻言慢语道:“当今天子昏聩无道,迫害忠良,陷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时正是需要殿下这样的雄才济世,才是顺应天意,苍生之福。如此,何家也愿倾尽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本王凭什么信你一面之词,你不过是个女人,还是何家的庶女。”
何素娥三番四次被秦襄毫不留情地反驳,尤其是这一次似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原本明艳的脸蛋顿时染上了一层怒怨,无奈她敢怒不敢言,强忍了半天,才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秦襄,说道:“奴家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受全族信任才委以重任的。这张单子上列了我族百年基业,共计银三百万两,钱四百万贯,兵器七千斤,战马两万匹,田亩三千倾,屋舍六百余间,其余珍宝若干,全部奉给殿下,还请求殿下能够青眼相看。”
秦襄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单子,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执起面前的茶盏,缓缓揭开了盖子,吹了吹茶水,才接着说道:“你们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不用说的这般好听,何家如今也只剩下这些筹码了,对了,听说何二被判了斩监候?”
几个回合下来何素娥一直被秦襄牵着鼻子走,对她的谈判很不利,于是这一次,她采取了迂回战术:“殿下若要这么说,奴家自然不敢辩驳。不错,这也是各取所需,只是也实在不失为一桩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何素娥果然厉害,很快就看清了形势,说话不卑不亢直击要点,她很清楚自己开出的价码很高,有了这笔资助,三年军饷都不用愁了,秦襄不可能不动心。
可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何家开出的条件呢?”秦襄朝前探了探身子,貌似很感兴趣。
何素娥顿了一顿,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转头对着苏然说道:“可以请姑娘回避一下么?请姑娘见谅,此事关系何家今后命运,故不得不小心谨慎。”
苏然心中咯噔一声,有什么话到现在还要藏着掖着?把她支开,是表明了让她不要插手,还是怕她从中作梗,坏了何家和秦王的好事?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苏然立即意识到这样的反应并不冷静客观,而是怀有恶意的揣测,难道说,她在何素娥面前竟然感到了深深的危机和不自信?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立即调整心态,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既然把何素娥摆在了“情敌”的位置上,就不能露出任何怯场的蛛丝马迹,气势上一矮就难翻身了。于是她正了正神色,理直气壮道:“不用如此麻烦,你有事不妨直说吧,景鸿一定会同我商量的。”
大话撂下,掷地有声,苏然忍住不去看秦襄此刻是什么表情,兀自装作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噙着笑等待何素娥下面的话。
何素娥对苏然油盐不进的态度颇为惊讶,本以为只是个性子软弱的小姑娘,却没想到竟然是个难缠的角色。她再次仔细审视眼前的女孩,虽然身材娇小,白皙的脸庞上还有些稚气,但那双坚毅的双眸却让人无法轻视,仿佛那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更让何素娥惊讶的是,秦襄居然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盯着苏然,似乎方才的那番话很得他的心意!何素娥心下有些忐忑,沉吟了一会儿,只得继续说回正题:“何家自然全心全意效忠于殿下,只是……还恳请殿下能给予何家点滴恩赐,如许予贵妃之尊和皇家血脉……”
苏然一听这话就炸毛了,起兵造反还没成功呢就想着来瓜分她的男人了,她愤怒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双手紧握成拳。
“然然,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秦襄看起来似乎对这些条件并不是很上心,对苏然此时的反应倒是饶有兴趣,眼带笑意地看着苏然涨红的脸颊。
秦襄的态度让苏然有些恼火,她不管不顾地站起身,盯着秦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同,意!”
秦襄笑意更甚:“哦?为何?我觉得这买卖并不亏呢。”
虽然秦襄的话惹人生气,但此时面对外人,她必须分清轻重缓急。
苏然冷哼一声,对何素娥不假辞色道:“请你听清楚,此时坐在上首的这个男人——秦襄王,是我的男人,他是当今世上举世无双的英雄,有足够的谋略和手段达到君临天下的目的,而你送来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在我看来根本就可有可无!若是接受了你的提议,威名赫赫的秦襄王岂不是成了靠后宫才能君临天下的帝王?呵呵,这样的君主也不过尔尔,我还看不上!”
这番言论嚣张至极,简直弄懵了何素娥,她一脸荒唐的表情,张口结舌了半天,也只问出了一句话:“这,这是什么话,简直闻所未闻!”
“这话的意思是:我将是景鸿从今往后唯一的女人!我会陪在他的身边,爱他,懂他,尊重他,支持他,想他所想,忠诚待他,而他,亦会同等待我!所以,什么贵妃皇子的主意,你们就不要打了!”
“你疯了!”何素娥尖叫出声,她下意识地去看秦襄的反应,却发现秦襄也怔怔地盯着苏然,眼眶中好似有光在闪动。
“回去告诉何家的长老们,我秦某人无福消受你们的美意了。”秦襄听完了苏然如宣誓般的表白后,心情极好,他走下座来到苏然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握在手中,头也不回地对何素娥发话道。
而这句话,正如判了何家的死刑,何素娥原本还想再做挽回,却被守在门口的杨铮强行带了出去,她在离开的时候,双脚都是虚浮的。
何素娥离开后,秦襄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拉着苏然的手轻轻揉捏,低头浅吟道:“这就是你想跟我坦白的话?”
被何素娥一刺激,苏然确实头脑一热,说了些“惊世骇俗”的话,但她对方才的言行并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多亏了何素娥,她才有勇气把憋在心里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
但是苏然觉得,刚刚所说的那些,还远远不够。于是她一言不发地拉着秦襄坐下,和他肩并肩挨在一起,摩挲着他骨骼分明的手指,缓缓道:“还有些事要和你说,只是你可能不爱听……和你分开的那段日子,我寄宿过一个农家,他家有个儿子,年岁与我相当,对我极好……”
她刚说了这一段,秦襄就倏地抓紧了她的手,神情也变得凝重。苏然无视了他,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一路逃难,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心肠不错的人,直到有一天我们在路上遇到战乱,我差点被踏死在马下,而他奋不顾身地把我护在怀里,我才意识到他对我的情谊……”
苏然说这话时,是很平淡的叙述语气,神情也不见波澜,可是仅仅听了这样的几句话,秦襄就显得十分烦躁了,他颇为不耐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失散了,”苏然平静地叙述着,看见秦襄明显送了一口气的样子,将话锋又一转,“但是,我时常在想,也许他这样的男子才是我的良配。”
这话明显刺激了秦襄,他猛地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宇间的戾气很重。
“此人叫什么?家在何方?”苏然刚才的那番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深深震动了他的心,他从未想过苏然会除了他以外,还会嫁给别人,这无疑大大挑战了他的底线。
“你先冷静,我说这些并非表示我对他有男女私情,只是表达我对成亲这件事的一些看法。”
“所以呢?既然这样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既然这样你还不放手做什么?”
秦襄语噎,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一想到苏然嫁给了别的男人,替别人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就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景鸿,你如今感受到当我听见你娶沈家女儿为妻时,心中的痛楚了吗?你可能体会到在将来的某一天,我日日夜夜都要忍受噬心的煎熬?那时的我们,互相折磨,痛不欲生,生死与共的情谊也被消磨殆尽了,真到了那一步,你大概也会叹一句‘不如相忘’罢……”
“不,不是这样的!”秦襄疾速走到桌案边,用力敲击着桌面,胸膛急速起伏着,“我明知你说的不对,却反驳不了你……”
平时那么强势的一个男人,此刻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反复喃喃几句。苏然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走到他的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蛋贴在他的背上,喃喃道:“既然你不愿放手,那你会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呢?将来某一天,满朝文武逼迫你广纳后宫,你该怎么办?外族部落为了缔结同盟,要与你和亲怎么办?那时候的我,依然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啊……”
秦襄背对着看不清表情,苏然叹了一口气,这事她不能逼他,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了,如果他愿意为她做出一些让步,那她对未来也有了一丝信心,即使将来再艰难困苦,她也有勇气面对了。
这一晚,苏然始终没有得到秦襄的回答,她卧在床上听着雨打窗棂的声响,辗转反侧,而秦襄,独自一人坐在堂屋中央,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夜未眠。
何素娥被送走了,秦襄没有出面,在离开之前,她找到了苏然,丢下了一句不甘心的警告:“你会害了他的!”
苏然不在意地笑了笑,秦襄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博弈中,胜利者居然是弱势的一方。回想几天前她还在这位情敌面前感到自卑,现在的心境却完全翻转了,不禁有些唏嘘,在爱情角斗中,女人的自信果然来源于男人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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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尚靡音,紫微已残辉。
这一年,中原的秋天格外肃杀。
就在京中的老爷们还沉浸在酒池肉林的奢靡之时,民间却对于传国玺现身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更有流言直贬当今圣上不仁不圣,祸乱百姓,上苍动怒,必遭天谴!
果然两个月后,滇南遭遇大地动,有声如雷,毁屋千间,亡人近万,一时之间各种蛊惑人心的谣言四起,朝廷极力压制,却依旧压不住沸腾的民怨,更多流离失所的人加入了反叛的大军。
秦襄借此机会,挥军一路南下,攻略城池,与滇南叛军两面夹击,江湖各路人马倾巢而动,一时之间,天摇地动,狼烟四起,整个中原变成了混乱与杀戮的修罗地狱!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事,朝廷那些娇生惯养的散兵根本不敌秦王的精锐部队,战况几乎呈一面倒的趋势,朝廷的战线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终于,在除夕之夜,襄王的铁骑攻入了皇宫的巍峨大门。
寒风四起,苏然坐在马车里,用手帕捂着唇鼻,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木头烧焦的烟味,呛得人眼睛酸痛。远处的厮杀声此起彼伏,鼓声阵阵,苏然挑起车帘朝外望去,只见几重城墙外缕缕黑烟直冲云霄。
一片雪花飘下,落在晶莹的发钗上。
“又下雪了,天寒地冻行路困难,你快回车里吧。”杨铮穿着厚重的甲胄,如小山般壮硕,他骑马小跑到苏然的车前,提醒了她几句话,握着剑柄的手一刻也不放松,一双警醒的双眼四处扫射着。
“今日除夕,不知有多少人命丧黄泉了,哎……”苏然抱着手炉,歪在车壁上,望着灰黯黯的天空叹道。
“等天下平定,好日子就不远了。前日奎狼营被偷袭,折了三百将士,殿下才决定在今夜决一死战,让那帮龟孙子一同陪葬!”话音刚落,一支箭迎面飞来,杨铮迅速拔剑劈开,转头高声道:“全队在此休整!”
再往前去就是战区,偶尔会有箭支落下,杨铮担着护送苏然的重任,自然不敢让她冒险。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包干粮和肉松,递给苏然道:“吃点东西吧,已经过了直崇门,不出三个时辰,战事就该有结果了!”
苏然咬了一口干粮,混着凉水嚼了嚼咽下,搓搓被冻僵的脸颊,闲聊起来:“杨铮,待到天下太平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杨铮灌下一口烈酒,擦擦嘴角,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把我娘接到京城来,好好孝敬她,让她天天都穿金戴银,呼奴唤婢。”
苏然被他这股天真劲儿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你现在的军阶,也能让你娘过上好日子呀。”
“这哪能比得上我在跟前伺候,何况我娘清苦惯了,寄回家的银子她也舍不得花,都存了起来,说是要给我娶媳妇。”杨铮失笑,黝黑的面庞上居然露出了一抹羞赧。
苏然狡黠地眨眨眼,揶揄道:“那你赶紧娶个媳妇生个娃,你娘一定更高兴呢!”
杨铮被打趣地又羞又恼,竖眉瞪眼地哼了一声,牵着马走到路边去,不再理会苏然了。
苏然见杨铮这个大男孩这般较真儿,也不好再开玩笑,只好独自卧在马车内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手炉里的炭火都渐渐冷却了,一阵冷风灌进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所有马匹都扬蹄嘶鸣起来,车厢一阵猛烈晃动,正在打瞌睡的苏然险些跌了出去。杨铮见状迅速奔来,大力牵住马嚼子,大声道:“别动,有偷袭!”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苏然一跳,她本能地紧紧扣住窗框稳住身子,另一只手摸到腰间的匕首,静静地蛰伏着。
刀剑的碰撞声瞬间响起,杨铮大喝一声,便加入了厮杀的行列。苏然的心跳如鼓,几乎快蹦出了嗓子眼,看不见外面的真实情况,却越想象越害怕。
一刻钟后,车门被哐当一声踢开,苏然刷地抽出匕首护在身前。一个蒙面男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待看清车内只有苏然一人的时候,他兴奋地扭头大喊了一声:“在这里!”
几乎一瞬间,苏然猛地扑了过去,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可就在匕首快要戳进身体的那一刻,却被对方迅速侧身躲开了,此人再反手一掌将苏然的匕首打落在地,揪着她的衣领一提,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苏然又惧又急,手脚不断地拍打他、掐他,甚至低头咬他,那男子吃痛闷哼一声,对着苏然脖颈后一处穴位痛打下去,疼地她立刻缩起了身子。
意识到自己挣脱不了,苏然只好对着不远处正在酣战的杨铮疾呼道:“杨铮!救命!”
杨铮听见呼救,一脚踹开眼前的对手,不再恋战,立即朝苏然这边追来,只是从四周不断涌出新的敌人,拖住了他的脚步,使他无暇分.身。
眼看着离杨铮越来越远,周围又没有什么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情急之下,苏然只得一把揪住蒙面男的头发,死命地拉扯,另一只手无意间拽住了他的腰带,顺势一拉,却没想到腰带立刻散了开来,裤子没走两步就往下掉……
这一意外让蒙面男子吃惊不小,趁他慌乱地去提裤子的时候,苏然挣脱了他的另一只手,膝盖用力一拱,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那男子吃痛,本能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苏然双脚落地又使出全力给了他一脚,手也不闲着,学着他刚才的动作,照着他的后脖颈处劈了一掌,强大的危机感激发了人的潜能,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即使是这蒙面男是练家子也没来得及防范。
争取到了这段时间,杨铮也赶了上来,他挥舞着剑唰唰刺向蒙面男,对方只得勉强应战,不出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眼看反扑无望,他只好收起攻势速速撤退。杨铮没有穷追不舍,他浑身上下也受了不少伤,尤其是虎口处撕裂了好大一个口子,他麻利地扯下腰间的布巾,将伤口三五下包扎了起来。
惊吓过后,苏然双腿一软跪坐在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自己差一点就被掳走做了人质,甚至有可能被抛尸荒野,想想真是后怕。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找到自己的头上。
“你可有事?”杨铮将盔甲脱下,披在苏然的身上,握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关切地问道。
苏然咽了一口吐沫,轻轻摇了摇头,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牙齿打着颤,只好沉默着缩成一团。
“吓坏了吧,我们回车里去……”话音未落,杨铮痛苦地闷哼一声,拄着剑跌跪了下去,他的面色极其狰狞,大口喘着气。
苏然被他这个样子吓住了,张着嘴巴木愣愣地看着他。
下一瞬间,他突然用力将苏然的头往下一按,用自己宽厚的身躯笼罩着她,将她圈在一个小小的范围之中。苏然不解其意,抬起头正准备问个究竟,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杨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失去了光彩,脖颈上的青筋凸起,嘴角的鲜血一滴滴流下,滴在了苏然的脸上……
一支利箭嗖地划过她的身边。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纷纷飞过,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他们的四周,苏然这才意识到,杨铮的背上已经插满了箭杆!即使如此,他却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如石雕般屹立不倒。
苏然哭了,她扯着袖子去擦他嘴角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恨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声地留泪。绝望让她的脑袋如千斤般沉重,昏胀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企图支撑起他的身体,让他轻松一些。
杨铮,这个刚刚弱冠的男子,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热泪决堤,滴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瞬间成冰。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众人的呼啸,轰鸣般的声音在苏然听来简直有如天籁。冲锋之人身披铠甲,手持盾牌,踏雪奔来,即使他的面目隐藏在狰狞的盔甲之下,苏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秦襄!
恍惚间,她想起了一句话:“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也许缘分真的如此奇妙,上天的安排也惊人的相似,她的盖世英雄总是踏雪而来,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她带来希望。
苏然不再关心战场上的拼杀,即使淹没在滚滚浓烟和兵荒马乱之中,她的心也是安定的,因为她知道秦襄就在她的身边,用尽一切力量保护着她。
而此时,杨铮静静跪在雪地里,喉咙里溢满了血,说不出话来,他勉强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苏然,嘴唇嗫嚅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苏然含着泪,扶住他的身子,不让他倒下,只见他哆哆嗦嗦地从衣襟中掏出几朵风干的小花朵,花瓣已经微微泛黄。
这是苏然送给他的,他家乡的小雏菊。
这一刻,苏然明白了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年迈的母亲。即使已经泣不成声,她依旧点头回应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你娘的,我发誓!”
杨铮眨了眨眼睛,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神色舒展了开来,那只捏着花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花瓣片片飘零,落在冰冷的雪地里,翻滚过猩红的血泊,随风无声远去。
天幕愈发暗沉了下来,雪越下越大。
“然然,回家了。”苏然跪坐在雪地中,浑身冻得僵硬,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呼唤。
长长的睫毛上落满了雪珠,苏然睁着朦胧的双眼,努力辨清声音的方向。秦襄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回家吧。”秦襄亲亲她的额头,重复了一遍。
“结束了吗?”秦襄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苏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嗯,都结束了,从此以后,还你一个太平盛世,我不会再让你遭受今天的苦楚了,你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秦襄抱着苏然一路朝皇宫的至高处走去,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道路,狂风将他们的发丝吹得翻飞,枯焦的宫殿沦为暗沉的背景,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皇城,在这一刻,迎来了这巍峨江山的新主人——
一位独一无二的旷古明君,一位空前绝后的痴情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