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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走后半个月,天气便转凉了,院中的大树偶尔飘落几片青黄相间的叶子,沈赞路过看见,弯腰拾起,端详许久,喃喃道:“叶都黄了……该是深秋了吧?”
一到这个时节,沈府上下的人皆明白,沈三小姐的生辰到了。
沈惜秋之谓惜秋,便是她诞在晚秋时节,沈母产后见院中万叶飘零,无不萧瑟,心中顿生怜爱,为女儿取名惜秋,意在莫弃秋凉,珍惜自己。
沈如风打理家业甚是忙碌,与他生意上往来的几位主顾不知从何听说沈三小姐生辰,硬是送礼上门,以表祝贺。如此受了他人之礼,不请他们吃上一顿,便有失礼数了。幸而沈惜秋不在意办宴一事,只当图个热闹,说不定还能遇上心仪之人。
沈赞每日闭门读书,活活消瘦了一圈,听闻沈惜秋要办生辰宴,只一点头,表示认可。
一时间金陵城内谣言四起,说是沈家借着办宴一事要为沈三小姐寻觅乘龙快婿,一想沈府除了三兄妹并无家长,且沈家家业浩大,当了他家的女婿,岂不快哉?
青年才俊们争相送礼,为了参与宴会挤破了头,凡是家境不错的人家,皆是欢天喜地送上拜宴帖,只求当日排上一座。
沈如风万万没想到一个生辰宴竟闹得满城风雨,沈惜秋一见自己的生辰宴成了招亲会,登时羞恼起来,跑来找沈赞诉苦做主。
沈赞释卷而笑,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道:“这是好事,难得全城的公子们这么倾慕你,惜秋。”
沈惜秋跺脚气道:“他们哪里是倾慕我?分明是倾慕我们家的家业!大哥,二哥打理偌大家业不易,你又不帮忙,到时全被外人谋了去,可如何是好?”
沈赞摇摇头道:“这要看你作何想法了,若是你想嫁出去,那他们自然分不到家产,若你想找人入赘,那他便姓了沈,怎能说家产被外人谋去?”
沈惜秋一听沈赞的分析,顿时眼眶一红,泫然道:“大哥,我……我不想离开这里……”
“那便找个人入赘吧。”沈赞见妹妹流下两行清泪,心疼不已,即刻将她搂进怀中安慰,“大哥二哥绝不会令你嫁人受委屈,找个上门女婿不是什么难事,惜秋你别担心了,若是不想嫁,那就不嫁了。”
“大哥……你总是说些任性的话,我已快十七,再不嫁人怕是只能给沈家抹黑,说是沈三小姐丑得嫁不出去。”沈惜秋嘟着嘴,气呼呼道。
沈赞轻斥道:“谁人敢胡说?我把他嘴给缝上!找不见心爱之人,宁可不嫁,我可不忍心见你过得不幸福,惜秋。”
“大哥,”沈惜秋动容不已,忽而想起一件事,问道,“大哥,贺大哥何时再来?我见你等了那么久,每日茶饭不思,都瘦了不少。”
沈赞周身一震,浑然不自在,嘴硬道:“我等他?啧,胡说八道么,我与他已无瓜葛,惜秋你今后莫再提起他,那日与你说的话,都已成往事,两个男人终究不是回事,不会有结果的。”
沈惜秋原本都已接受大哥与贺玄的事了,一月前,贺玄悄然回京,沈惜秋万分惊讶,只当他回京处理事务,总还会来的,等了一月,不仅不见人,连封书信也没有,再见自家大哥,成日相思成疾,好不可怜。
沈惜秋同情可怜的目光使得沈赞恼羞成怒,忿然道:“那时我糊涂,着了魔道,才想着跟个男人长相厮守,但是惜秋啊,你要明白,他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呢,不过一介书生,无心留恋官场,我与他今生不会再见,不会再有牵连。”
一个月了,沈赞每日靠读书清净内心,摒除杂念,最后弄得茶饭不思,不人不鬼,他都气恼自己不争气。
沈惜秋憾然,心想大哥这人心思固执,一旦决定死不悔改,要他放下身段进京寻人怕是万万不肯的,难道二人就此一刀两断?
生辰宴当日,沈府门口车水马龙,停满马车轿子。
沈府内摆了数十桌酒水,来宴请贵宾。沈如风陪着沈惜秋挨桌敬酒道谢,极尽主人之宜。沈惜秋娇俏貌美,惹得众人一阵骚动,其中不乏各家公子毛遂自荐上前敬酒搭话,一时间场面热闹无比。
得了空隙,沈如风悄声问沈惜秋:“惜秋,大哥呢?怎不见他出来?”
沈惜秋无措道:“我也不知,大哥他定是还在书房念书呢。”
沈赞不喜交际,不喜客套的虚以委蛇,这是沈府上下皆知的事,作为一个世外仙人,他逍遥自在惯了,并且他也应付不来这些场面。
不过有消息灵通的宾客已经在问了:“沈二少爷,听闻咱金陵的状元郎辞官归家了,怎不见沈大少爷的人呢?”
“是啊是啊,让咱见见状元郎的风采吧!”
“沈大少爷呢?请出来让大伙景仰景仰吧!”
沈赞为何辞官归乡,无人知晓,有人道那是犯了事被逼辞官,不过更多的人似乎都耳闻这位沈大少爷闲云野鹤惯了,不喜官场争斗,更有人传沈赞在京当了皇上的太傅,贵为帝师,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沈如风无奈,只好叫下人去寻沈赞出来。
宴会上如此插曲,众人纷纷议论起了这位从未谋面但是大名如雷贯耳的沈大少爷,知道他未娶妻,又有人琢磨着想把女儿嫁给他。
“什么,叫我去?”沈赞搁下书,皱眉道,“惜秋的生辰宴,我去凑什么热闹?”
下人道:“贵宾们都想一睹大少爷风采,都等着大少爷呢。”
沈赞一听,烦躁万分,知道自己拒绝只会使如风和惜秋颜面尽失,于是摆摆手道:“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到,你下去吧。”
“是,大少爷。”
沈赞自然不能丢了沈家面子,从衣柜里选了一身真丝缎面的长袍换上,镜中的自己华服在身,青丝披肩,恍然间,好像回到了澜风楼开|苞大会那晚,他那身半透的衣裳被贺玄攥在手中拖曳着,自己不得不跟过去,一壶蒙汗药,一壶春香散,一夜旖旎……
停!不能再多想了,越想头越疼!
沈赞推门而出,快步赶往前厅,他神情淡漠,眼角上挑,一副恣意风流的模样,饶是路过的下人见了,都呆立无措,惊艳于大少爷的风姿。
踏入前厅,有下人眼尖喊了声“大少爷来了”,登时众人回首,鸦雀无声。
啧,就这群人的见识,沈赞鄙弃道,挂着疏离的笑意,朗声道:“在下沈赞,怠慢各位贵客实在抱歉,请各位自便,多喝些好酒吧。”
“这是……状元爷吗?”有人颤巍巍地问。
沈赞眉梢挂笑,嘴角微翘,道:“在下不才,空得了状元,如今赋闲在家,让各位笑话了。”
“噢不不不,状元爷文采斐然,咱们都很佩服啊!”
说得好像见过我写的文章似的,沈赞腹诽,冲着沈如风和沈惜秋抱歉地笑笑,就想撤了。
沈如风拿这个大哥没办法,任他去吧,哪知刚想点头,耳边传来一声高呼:“江安王府的贺礼到啦——”
江安王府?!
什么时候江安王也来凑这个热闹了?大家纷纷看向大门,只见一箱箱贺礼由几位壮汉抬入,数量不少。
谁人都知江安王风流成性,莫非他也看上沈三小姐了?
果然,沈惜秋面色一白,想到了不好的地方。
沈赞更是吃惊万分,面露怒色,径直走了出去,看见一位总管模样的人正在清点贺礼,便道:“这位兄台是王府的人?”
那人看了一眼沈赞,眼睛一亮,道:“正是,在下王琛,是江安王府的总管。”
王琛年纪轻轻,却是王府总管,看来不容小觑,沈赞道:“不知王爷为何会送礼给舍妹?”
“给舍妹?不,这些贺礼不是给沈三小姐的,你是……沈赞,沈大少爷吧?”王琛打量他,断定道。
沈赞轻轻一颔首,道:“正是。”
“那便没错了,这是给你的贺礼,沈大少爷。”王琛补充道,“这也不是王爷送的,是小王爷送的。”
“小……王爷?!”
远处忽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沈赞抬头一望,只见一匹大头大马朝自己走来,马上坐着的人,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沈赞,别来无恙?”
沈赞紧盯着来人,一字一句道:“萧霆真,为何你会在金陵?”
马上之人正是金威大将军,萧霆真,他本该驻守皇城,呼风唤雨,怎料他竟会出现在金陵!
“见到我很惊讶?是不是被我那封情真意切的信感动了?哈哈……”萧霆真笑得嚣张跋扈,笑声简直刺耳。
沈赞不解,这人不是要夺位么,怎么会回金陵呢?
“你到底有何阴谋,忽然回金陵只是想给我送些东西,恶心我么?”沈赞想起他野心若揭的信,不免担心这又是什么圈套,不敢轻敌。
萧霆真居高临下看着他,道:“这里多不适合谈话,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是么,好,那我跟你走。”
“大哥!”
沈惜秋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沈赞对她一笑,道:“快些回去,我不过是和旧人叙叙罢了。”
沈惜秋泪眼汪汪地看着沈赞,只得妥协。
“上马,我带你走。”
“滚,我自己有腿。”沈赞一抚袖,自顾自往前走去,萧霆真嗤笑一声,策马跟上。
两人渐行渐远,到了无人处,沈赞看也不看萧霆真,只问:“说吧,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我的目的非常简单,沈赞,我要你。”萧霆真翻身下马,一把扯过沈赞,“你知道什么叫调虎离山么?呵呵,这就是。”
“调虎离山……?”沈赞咀嚼着这个词,恍然大悟,“你!故意写那封信!”
“没错,我自然是有意的,当日听见贺玄随你离京,我震怒万分,没想到他胆子还挺大,肯抛下荣华富贵随你回金陵,我本无心夺位,但见不得你与他在江南双宿双栖,做了一对比翼鸟。我写了那封信,料想你一定会逼他回京,他一回京,我就辞了大将军,回金陵了。如何,是不是妙得很?”
萧霆真为自己的谋算洋洋得意,沈赞一开始气得不行,后来转念一想,即便没有萧霆真的信,贺玄迟早还是要回去的,有何分别?
“亏得你想出如此妙计,佩服佩服,没事我先告辞了。”
萧霆真一把拉住他,道:“我在京城留了一堆麻烦给他,料想他是不会再来金陵了,今后你只能看着我了。”
沈赞甩开他的手,冷笑道:“萧霆真,你真是卑鄙啊,我和贺玄自然没有以后,可我跟你,更加没有!”
萧霆真眼神一狠,愈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