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肆伍(1 / 1)
对于妹婿一说,贺玄甚是不自知,他对沈家三妹的秋波毫无察觉,倒是被沈赞的醋劲儿吓了一跳。
两人在船上仅是拥眠,未曾有逾矩之举,憋了半个多月,硬生生要憋出病来,因此沈赞如狼似虎地搜刮了贺玄一顿,两人颠鸾倒凤汗水淋淋,后半夜总算消停了,沈赞气喘吁吁道:“还说要早起沐浴熏香,我真真是对不起我娘了。”
贺玄搂着他,安慰道:“睡吧,明日我喊你起来。”
“累……确实我的腰呀,经不起折腾了,可现下我倒是睡不着了。”沈赞将头靠在贺玄的胸膛上,轻声道,“我问问你,你觉得金陵如何?”
贺玄拍拍他的肩,道:“与你很像。”
“与我像,像在何处?”
“远看绚烂繁华,近探别有幽处,既登得上大场面,也藏得了小去处。”贺玄文绉绉地拗了一段词,听得沈赞直笑,整个人花枝乱颤。
“不曾想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丰富多彩的一个人,多谢你的美赞了,哈哈。”
贺玄借着幽光替他撩开几缕额前的黑发,道:“你二弟唤作如风,你三妹唤作惜秋,怎么你就只取一个赞字?”
“呵……如风、惜秋,皆是平和之意,而我娘给我独取一个赞字,自然是希望我出人头地,大有作为,我虽从未见过我亲生父亲,但也明白一二分我娘对他的情意,否则我娘也不会在青楼将我生下。”
沈赞陷入往昔哀伤的回忆,轻轻叹了口气,贺玄进而也对他更加明白几分,道:“名字的寓意仅是祝福,日子过得如何还得看自己如何想了。我爹替我取字霈泽,而我却对下雨甚是恐惧,不也没有符合这字?”
沈赞埋在他的胸口吃吃地笑了一阵,随即渐渐平复,没一会儿,贺玄便发觉他已经睡去了。于是扯过薄被,替他盖上一点。
第二日沈赞果真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贺玄正坐在桌旁看书。
“醒了?我叫人把浴桶抬进来。”贺玄起身出去,过了会儿便回来了。
沈赞扯过里衣穿上,睡眼朦胧,道:“瞧你这轻车熟路的模样,我都疑心又回到相府了。”
几个家仆将浴桶抬了进来,分几次将热水倒满便出去了。
贺玄放下书走过去,“我替你擦背吧。”
沈赞刚刚脱衣下了浴桶,听见贺玄这么说,猛地转过身来,惶恐道:“别别,在下无福消受呢。”
“之前在相府,你不也替我擦过?有何关系。”贺玄卷起宽大的衣袖,拿起浴巾来,“转回去,我替你擦。”
沈赞见他没有任何架子与勉强,就随他去了,安心享受着这难得的待遇。两人已经从之前阴阳怪气的虚以委蛇到如今的随和安适,渐渐地变了心境,他暂时不是官,他也不再是倌儿,两人平等了。
“你这堂堂的金盛右丞相,竟替我来擦背,我是三生有幸,乐得快活。”沈赞笑眯眯道。
贺玄被他一身雪白的肌肤晃得眼疼,尽量忽略他清癯的肩骨与粉嫩的茱萸,道:“不在朝堂上,我便不是丞相……”
哐啷。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盘子落地的脆响。
贺玄一顿,拿着浴巾连忙绕出屏风,只见沈惜秋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一盘点心。
“沈三小姐……”
贺玄出声道。
沈惜秋惊慌地抬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里满是惶惑,“你、你是……你是丞相?!”
贺玄没料到她已经听见了,便点点头,“正是。”
沈惜秋吓得左顾右盼,最后慌忙跑走了。
“贺玄,是惜秋么?”沈赞在屏风喊道。
“她跑走了,兴许是吓到了。”贺玄重新回到了浴桶旁,对沈赞道,“或许我该一早说明身份,免得令你弟妹心生尴尬。”
“你放心,惜秋只是不敢相信你是当朝丞相,并不是排斥你。她这丫头对朝廷的右丞相也有所耳闻,曾经还问我,若是进京赶考,是否就能见到皇上和丞相了。”
贺玄笑笑:“只有院试前三甲能见到皇上。”
沈赞白他一眼道:“我在贡院就见到皇上了,运气是不是非常之好?”
贺玄抿着嘴,忍住了笑意。
沈赞换了身素缟,不束长发,青丝披肩,整个人瞧着犹如仙祇,脱尘而立。
贺玄看他一转眼变得如此素净,叹道:“与你当初在澜风楼接客时的那身衣裳大相径庭啊……”
沈赞嗔骂道:“那是徐老板故意捉弄我的,那身半露不露的衣服我这辈子再不想穿第二回了。”记起那衣服能若隐若现地透出肌肤的颜色,还被贺玄粗鲁地拽过,沈赞脸就黑了。
贺玄摇摇头:“那身衣服……很美,不过你还是不要再穿了。”
说罢他率先打开门走了出去,沈赞见他忽的变得严正,一愣,噗地笑了,这人还真是……
沈家的祠堂在沈府最后面的院子里,平日不会有人到这儿来,毕竟祠堂内摆的都是灵位,怪瘆人的。
贺玄陪沈赞进了祠堂,见后者拿起放在案桌上的佛珠和超度经书,随即又撩开自己的下摆跪在蒲团上,静静地闭了会儿眼。
“我会在这里念经超度我娘,入夜即会结束,若是你闲得无聊,可到处逛逛。”沈赞露出一抹歉意的苦笑,“恕我不能多陪你了,我需在此念上七日,方可完毕。”
贺玄自然是理解他的心境,娘亲突然病逝,而身为长子的他却在数月后才赶来守孝,已是不合伦理规矩。不打搅他念经超度,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自会出府逛逛,你不必操心了。”
贺玄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随后转身离去了。
沈赞睁开眼,淡淡地笑了,拿起佛珠一颗颗拨念了起来。
而贺玄一时不知该去何处闲逛,他自然想了解金陵的风土人情,但沈赞没有功夫陪他,他也明白,并无抱怨。
走到大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贺公子!贺公子——”
贺玄回头,只见沈惜秋提着裙摆小步跑了过来。
“沈三小姐,何事?”
沈惜秋长得娇小,看着贺玄还要仰头,对方身形高大,颇具气势,害得她不禁红了脸,“贺公子,我大哥怎么没和你一起呀?”
贺玄道:“他在祠堂守灵,我便出府随意走走了。”
“那……贺公子不熟悉金陵吧?”沈惜秋生性开朗,大着胆子问,“惜秋来陪着贺公子走走吧?”
贺玄虽知男女授受不亲,不应与不熟识的女子走得太近,但一想她是沈赞的妹妹,便释怀了许多,“那便多谢沈三小姐带路了。”
沈惜秋自然是乐得面颊绯红,她领着贺玄出了府,两人在金陵城内最繁华的街上逛了一圈,幸而今日这天白云飘然,不见日头,凉快了些许。
贺玄一身蓝衣,长相俊逸,引得不少姑娘回首侧目,这场景幸好没被沈赞瞧见,否则不知会嘚吧出多少酸溜溜的话语来。
正值中午,沈惜秋带着贺玄来到了金陵城内最负盛名的望江楼,登楼而眺,可远望见茫茫长江,水雾滔天。
两人倚栏而坐,风景无边美好。
沈惜秋与沈赞最像的一点便是能说会道,即便贺玄淡淡地回她几句话,她也能唠上许多。
“贺公子,你……你真是那个、那个……”
“丞相。”贺玄好心地接了话,道,“此事不宜张扬,你知我知便可。”
沈惜秋睁大眼,惊奇道:“为何你与我大哥来到金陵?是有公差要办吗?”
贺玄替自己倒了杯茶,呷一口,道:“我只是告假游历,并不为公事。”
沈惜秋痴痴地看着他,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贺公子,不,我能叫你贺大哥吗?”
“自然。”
“贺大哥……”沈惜秋犹豫着,问道,“你可愿意再纳妾吗?”
纳妾?!
贺玄诡异地看着沈惜秋,忽然想起了昨夜沈赞的话,那人擅自给他在家安排了一位如花美眷来着。
“沈三小姐,我今生只娶一人,再无纳妾之想。”贺玄淡薄道,“平生若能真心待一人,已是不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沈惜秋失落地瘪瘪嘴,但同时又为贺玄的深情而动容,“贺大哥真是专情之人,想必你的妻子也是温婉贤淑的好女子吧?”
温婉贤淑……?还好女子……?
沈赞挑着柳眉梢,一脸讥诮的模样浮现在脑海,贺玄稍稍头疼了一下,“他……不算是温婉贤淑,但确是好人。”
沈惜秋唉叹了一声,道:“我大哥也已到了娶妻之年,可他对此毫无心思,正逢娘亲的守孝期,怕是又要再拖了。”
贺玄道:“他既不愿意,那便顺其自然。”
沈惜秋诉苦似的道:“娘亲平日对大哥寄望最高,她临走时还曾对我和二哥说,希望我们能敦促大哥成婚,可大哥向来不服管教,来去自如,娘亲拿他毫无办法。”
见沈惜秋一脸担忧的样子,贺玄安慰道:“人各有命,你们不必过分担忧沈赞,他自有他的想法。”
若是帮着沈惜秋他们一起劝沈赞成婚,那贺玄才是脑子灌了水,自己捅自己一刀。
望江楼上凉风习习,沈惜秋眯着眼舒适道:“虽然大哥与我不同父,但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大哥,从小就仰慕他,大哥是金陵最聪明的才子!”
一谈起自己的出身,沈赞总是嘴角带着苦涩,而沈惜秋谈到这个,确是毫不在意,这对兄妹真是……
“可以给我多讲讲沈赞的事么?”
沈惜秋点点头,“好呀。”
然后贺玄便在沈惜秋的讲述中,了解到了一个更加鲜活的沈赞……
傍晚两人慢步踱回府中,沈惜秋不知对着贺玄说了什么,娇笑着掩住了嘴。
“贺大哥,所以说呀……”
沈惜秋正讲得欢快,抬眼忽然看见沈赞一脸冰霜地站在前厅门口,瞪着他俩。
贺玄温柔地打量了一下素衣清癯的沈赞,道:“超度完了?”
沈赞绷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和我妹妹玩得很开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