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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拾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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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低叹一声,并没有惊动对面正要摘花的人,而是悄悄走了过去。

沈赞踮起脚尖,恰好够到那朵开得极盛的凤凰樱,花瓣向外优美地舒展着,中间淡黄色的蕊心簇拥在一起,似乎很害羞。沈赞情不自禁笑了,这是他今天除去早晨能够出京外,碰到的第二件能让他高兴的事了。顺着小道走来,第一眼便看见了这朵格外大,格外美丽的凤凰樱,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过来,再过来,走到它的跟前,踮起脚,只为攀到它的身边,嗅一嗅它的芬芳。

于是用手指捏着花茎把这朵凤凰樱牵了下来,刚想凑上前深嗅一番,耳边蓦然想起一个低沉的男音:

“这花摘不得。”

沈赞吓了一跳,扭过头去,发现是贺玄,他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贺相真巧,能在这儿遇见。”沈赞悻悻地松了手,那朵花嗖一下弹了上去。

贺玄见他淡定的样子,颇为奇怪,问道:“此处是毓园,太后的寝宫,闲杂人等不能擅闯,你如何走到此处?”

听见那句“闲杂人等”,真是刺耳,沈赞扯扯嘴角谄媚道:“贺相莫要怪罪草民,只是皇上给了草民一块金牌子,让草民在宫里随便逛逛。”

沈赞卑躬屈膝道,却又从袖子里掏出了皇上御赐的金牌,见金牌如见皇上,贺玄一惊,已然无话可说,可他又想不明白,皇上怎会无缘无故给一个臣子金牌呢?

“既然如此,也不该擅闯毓园,要是冒犯了太后,皇上也难救你。”贺玄告诫道,深为沈赞担忧。

沈赞瞥了一眼贺玄,心中又气又不屑,心道要不是你刺激我,我早就离京了,怎会头脑发热在此处做什么太傅!拿着块破牌子满皇宫瞎转悠,又不能说是自己迷路了,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皇宫也太冷清了!

贺玄与他对峙了一会儿,两厢无话,有些尴尬,这时想起了太后的话,心中有些忐忑道:“沈赞,太后要我召你过去。”

沈赞狐疑地打量他:“召我?作甚?”

“太后知晓了皇上换新太傅的事,想召你过去探探你,看是否担得起帝师之责。”

沈赞扬起下巴,斜视贺玄,“哟,质疑我?正好,我也不是那么想做这什么太傅,撤了吧。”

放浪不羁的本性显露出来,沈赞却未自觉。

贺玄剑眉一蹙,脸色有些阴沉,微怒道:“别开玩笑,这不是儿戏。既然不想做官,在朝堂上怎么不拒绝?你要是此时仍想逃走,便是欺君之罪,我也救不了你!”

沈赞眨巴一下眼,有些呆,他被贺玄的气势震慑到了,嗫嚅地开口道:“谁要你救啊……我,我才不逃,既然是我自己应下的,我自会负责到底。”最后一句算是有点底气,可沈赞又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过段时间再脱身也不迟。

贺玄一怔,被他背道而驰的转变唬蒙了,喃喃道:“可你娘的葬礼……”

沈赞也一怔,猛然想起他俩初遇时,自己还傻乎乎地将“悲惨身世”倾诉给他听过,不由得慌了一下,他告诉贺玄的貌似太多了,“家中弟妹会操持,不劳我这个不孝子操心。”

谈到这段,两人都有些惶然,贺玄知道那时在小舟上,沈赞流露出来的脆弱是真实的,无助与彷徨也深深感染了他,使他万分介怀。

“咳,那……快些带我去见太后吧。”沈赞慌乱地垂下眼帘,生怕被对方看穿自己摇摆的内心。

“好,你随我走。”

贺玄背过身去,领着沈赞又朝原路返回。

沈赞退开两步之遥跟在贺玄身后,心里虽知此行是去见尊贵无比的太后,却没什么负担,大不了被辞退归家,那正是他所想的。

贺玄一如往常,挺拔着背脊,英姿凛然,沈赞撇撇嘴,心道这人太过刻板,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多是无趣啊。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然,贺玄这人有时候还是挺有趣的,比如,喝醉的时候。

沈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引得前面的人驻足回看,“为何发笑?”

“呃,”沈赞立即平复了一下笑容满面的表情,严肃道,“贺相有所不知,在下方才突然发现了一处逗趣的地方。”

“逗趣?”

沈赞走上前,故意凑到贺玄身前,柔柔地贴上去,把手搭在了贺玄的肩上,“喏,你瞧。”说着,从贺玄左肩上拾下一片凤凰樱的花瓣。

贺玄不敢动弹,他与沈赞贴得太近了,那人暖暖的气息扑在了他的颈侧。

“还有,你看。”沈赞笑眯眯地从贺玄的右肩上拈下一片花瓣,“贺相真是魅力无穷,连这小小的花瓣也想一亲芳泽。”

咳,一亲芳泽是这么用的?

贺玄有些恍惚,沈赞盈盈的笑声像是裹了糖粉,甜丝丝的,蛊惑人心,能够轻易扰乱贺玄的心神。

在贺玄发愣的片刻,沈赞退开一步,自顾自向前走去,嘴里还窃窃地笑着,留下一串灵音散落在毓园的小道上。

贺玄木木地抬起手,把手掌贴在心口,胸膛里传来擂鼓般的跳动。

沈赞戏耍了贺玄,心情大好,之前对他的怨念也烟消云散了。沈赞想,既然要留下来,那么就尽量做到最好,可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贺玄与他来到了清宁宫大殿门口,马公公见了他们,怪叫一声道:“唉哟,贺相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贺玄道:“公公,太后吩咐臣去召新太傅来,这位便是。”

马公公看了看沈赞,心道好皮囊,但是嘴上却说:“新太傅?贺相大人难道不知方才出大事了吗?!”

贺玄问:“何事?”

“唉哟,贺相大人,方才宫外传来消息,高太傅上吊死啦!太后得知后震怒,现在正在屋里训斥皇上呢!”

“什么?皇上在里面?”贺玄大惊,“到底怎么回事,马公公?”

马公公知道这事儿瞒不得贺玄,便如实说了:“高太傅听闻皇上要辞了他,让他告老还乡,一时想不开便挂白绫自缢啦,太后知道了认为皇上此事处理欠妥,好歹高太傅做了皇上那么多年老师,这样不光彩地死了,有辱皇家颜面,太后十分恼怒,连忙把皇上召了过来。”

贺玄听完,哀叹一声,他看了一眼沈赞,后者耸耸肩,睁大眼鼓着腮帮子瞪他,仿佛在说“看什么又不是我杀了高太傅爬上这个位子的”。

贺玄知道这么一来是见不到太后了,只好别过马公公领着沈赞走了。

两人出了宫,走在官道上。

沈赞觑一眼贺玄,只见他紧抿着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原本就是冷面,现在又结了一层寒霜。

“贺玄,你很不开心?”沈赞问。

贺玄瞥了他一眼,只道:“马公公说的没错,高太傅之死多少令皇室蒙羞,不免会有人认为皇上薄情寡义。”

沈赞却不这么认为,“这只是个意外,谁知那高太傅如此想不开,要是再等等,皇上指不定还会亲□□抚,他肯定不会想死。”

贺玄凛冽地看了一眼他,无奈道:“你说得轻巧,高太傅已死,局面再难挽回。平日里他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很受世人敬重,如今枉死,京城闲言碎语甚多,官场勾心斗角,暗用权术防不胜防,难保有人借此发难,煽动情绪。”

沈赞一抖,说得也太严重了吧?就死了一个太傅,可以升为国家灾祸,实在恐怖。

但是见贺玄眉头难舒,沈赞心里也闷闷的,要不是他,还真没后头那么多事情,唉。

想着,他不规矩地拉起贺玄的手,将他往前带,“走!”

贺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问道:“去哪里?”

“高太傅家,祭拜一下亡灵嘛。”沈赞回头笑了一下。

贺玄只好跟着走。

高府门口挂满白绸,前来吊唁的人数不胜数,门前车马占道,道路堵塞。

沈赞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德高望重”,原来真有那么多人拥戴这位高太傅?

贺玄低声道:“大小官员都赶来吊唁,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有情有义之人,逢场作戏居多。”

“啧。”沈赞咂巴一下嘴,道,“太虚伪了。”

那些华丽的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又一个高官,大多大腹便便满肚肥油的样子,下个马车还要两个人搀着。

沈赞冷哼道:“都是些贪官污吏,正因如此,我才不要做官,免得与之同流合污。”

贺玄低头看了看沈赞一刻不松的手紧紧扣着自己的手腕,心里一荡,便道:“可你现在骑虎难下,想后悔也难。走吧,我们也进去。”

这回换贺玄拽着沈赞走,两人来到门口,泪流满面的老管家见了贺玄,一时惊呆了,“啊、啊,贺相、贺相大人!您也来了……这,这真是……”

顿时嚎啕大哭,老管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沈赞拽了一下贺玄的袖子,低声道:“我看,你才是‘德高望重’啊,哈。”

贺玄微微点了点头,拉着沈赞进去了,一路上托老管家的宣传,大小官员都要上前寒暄阿谀一番。贺玄心中其实不喜欢,天天在朝堂上相见,还要如此做作地奉承,实在令人厌恶。

不过八面玲珑,也是为官之道啊。

没人认识沈赞,他们只是惊艳于他清俊的容貌,怎会料到此人便是间接“害死”高太傅的元凶呢。

高太傅死得惨,后事料理得也匆忙,灵堂里高家人披麻戴孝,抽泣着在烧纸钱。

沈赞祭拜了高太傅,心中念叨着“不要找我啊老太傅大人”,目光落在一旁伤心欲绝的高家人身上,他忽然想起,娘亲死的时候,弟妹是否也这般悲伤模样。想着,心里愈发酸涩,愈发懊悔。

由于来的人太多,吊唁都要排队,沈赞拜完赶紧撤了,转过身却是找不到贺玄了,心里不免着急。

走到前厅,发现一貌美女子正与贺玄聊着,那女子眼角微红,举着粉帕轻柔地揩拭着眼角,也不敢抬头直视贺玄,明显又羞又怕。

贺玄背着他,看不到什么表情。

沈赞皱了皱鼻子,心道,人家都来祭拜死人,难不成他是来幽会情人?

沈赞也不去打扰他俩,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那女子被一个小丫鬟叫走,这才上前,口气阴阳怪气道:“哟,那女子谁呀?长得楚楚动人,令贺相大人恋恋不舍啊。”

贺玄奇怪地看着沈赞,就见他那一双桃花眼眯着,“吏部侍郎刘显的独女刘盈盈。太后要为皇上选妃,命我调查一下各家女子的品性。”

这倒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那个叫刘盈盈的女子,明显对贺玄有意思,娇羞得不行,连看一眼贺玄的勇气也没有。

沈赞撇撇嘴,觉得自讨没趣,刚才一瞬间露出的神情好似妒妇,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嫉妒什么,难道嫉妒贺玄可以和美女说话?

两人出了高府,沈赞一声不吭,埋头就走。贺玄默默地在后面跟着。

走了很久,忽然觉得此处有些眼熟,“沈赞,你要去哪里?”

沈赞一愣,扭过头直直地指着前面的招牌,道:“我回澜风楼啊,你跟我作甚?”

贺玄震惊,他想不到会是这样,“你要做官了,怎可再回澜风楼?皇上难道没有赐你宅邸?”

听了他的话,沈赞讽刺地笑了,“赐了,我拒绝了,难道我做官就不能继续做倌儿?你要是不乐意,别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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