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1)
白茫茫的世界,像是暴雪后的初晴天,晃得人眼生疼。四下空无一物,找不到半点依傍,走不尽,躲不开。这是到了哪里?
莫如深悠悠然睁开眼,半开的窗帘漏进一片光正铺他在脸上,眼前光斑闪闪,不怪是要做那样的梦。
日光洒洒,房间里静寂安然。莫如深坐起身来,沙发上蜷了一夜,脚有些麻。抬腕看表竟已是临近九点的时候,心叹真是被钟冉冉闹得不轻,这样的地方也能睡到这个时候。想到她,莫如深抬眼四顾没见着人,该是没起。
信手整理衣袖,莫如深抬脚来到卧房前,门扉轻叩,没人应答,当她是醉酒睡得深,复又抬手叩门,好耐性地等了片刻,仍是没有回应。他双目一凝,骤然扬手推开门,放眼望去空空荡荡,空气里没有半星人气,可见人走了也不是一刻半刻。他眸色愈深,砰一声摔上门。
钟冉冉确实走得早,倒不是工作着急,事实上她也没精力急工作。因为车还停在客似云来,她是拦车离开的酒店,去的是钟家。
立在钟宅前等着应门的时候钟冉冉回头看了一眼东边那轮初阳,她想到她的名字,也不知是谁起的,那个人该是对她有满心的喜爱与期待才会给她如此富有生机的名字。代表这个人世欢迎她的人,有过吧?
“小姐回来了?”
开门的人还是家里的管家,钟冉冉叫了声林叔后进得门来,双眼逡巡一周,没看到其他人。听到管家在身后说道:“老爷在茶室。”钟冉冉应了一声,绕过到回廊走向茶室。
走进茶室的时候钟怀民倒没有在喝茶,他独坐在案几前似在下棋。钟冉冉走近一看,红黑棋子,她不会却也还认得出是军棋。
钟怀民似乎下得入神,没理她。钟冉冉自顾盘腿坐到他对面,看他一手黑一手红来往不断,渐渐地竟看出些门道,可惜他并不需要她这个对手。
于此情境下,钟冉冉想到独孤求败,那是她多年前看到的一帧电视剧画面。老人抱着剑独坐在山崖边,山风猎猎,吹得他枯发纷乱。幼时的她不懂身在高处的孤独,却也看得心生惆怅。
这些年来,她对钟怀民除开愧疚就是不忍。他鳏居近三十年,本家亲戚早已隔绝往来,顾家又当他是个外人,没什么朋友,家里的佣人都上了年岁。她看他总是八个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如此孤独的人还是拜她所赐,她如何能忍得下心弃之不顾?
可是,眼下看他一人左右手博弈,她心头沉重得不能喘息,只想逃开。他的茕茕孑立她怕是负担不起了。
过了些时候,钟怀民右手落子,黑棋师长碰上红棋旅长赢下此局。钟冉冉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去,他像是才看到对边坐了人,抬手接过后缓缓啜饮,不见说话。
他不说,钟冉冉也不会挑起话头,自顾倒了杯茶握在手里把看。这茶汤色透亮,茶香似兰,像是庐山云雾。她轻抿一口,味厚回甘,可不就是。
许久之后,钟怀民才搁下茶杯说道:“你,和正科那位断了。”陈述句,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闻言,钟冉冉细细一笑,心叹如此好茶她终究是没口福。
钟怀民见她对着茶杯不回话,当她是不愿意,眼神一紧,沉声问道:“怎么,我做不得你的主?”
“您真看不上他?”钟冉冉依旧握着茶杯把看,垂着头回道:“偏生我很喜欢他,怕是断不了。”
钟冉冉说完才觉察到这话说得太冲动,有什么必要捏造这样得假话骗他呢?倒像个为求父母关注故意顶撞的小孩。
钟怀民面色黑沉,嗤笑道:“钟冉冉,你别掂不清分量,正科那样的门第你当他是真心待你?”
若论门第,她值得上谁的真心?
钟冉冉心口酸疼,依旧低着头掩盖,嘴上故意歪曲道:“您是担心他对我虚情假意?大可不必,我和他无论好歹,我这也没便宜给他占,怎么着都是他吃亏。”
钟怀民闻言,一把夺过她手里那只杯子掼在地上,杯子破碎时一声重响,可见他是气得不轻。钟冉冉面色如常,顺手还给他杯中添满茶水,静坐着等他训话。
莫如深依旧沉着脸问道:“你当我是和你说笑?什么样的人该交往你分不清?”
钟冉冉粲然一笑,回道:“您说朱少?那您也太看得上我了,我哪值得上那样的价钱。”
话终于是说破了。钟冉冉看到对面人脸上瞬时僵硬,终究是不落忍,认真问道:“您到底想要什么?”
钟怀民这样久经风浪的人,面上转瞬间已然恢复正常,回道:“钟冉冉,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也敢质问长辈?”
他哪来的底气说她没规矩?
他如此态度还有什么好说,“无论您有什么打算,您与顾家的人各凭本事。”说完站起身来,眸光一寒接着说道:“只是,别牵连到外公外婆。”
莫如深到公司的时候已是临近午休。见到他来,女秘书迎上来说道:“顾总来了,也不让通知您。”
莫如深掀眉,推开办公室的门果然看见顾隽和坐在会客区玩手机,听到动静正回头看来。
“你是被顾家扫地出门了,到我这儿讨吃的?”莫如深坐到顾隽和对面调笑道。
顾隽和没急着回话,一双眼从莫如深头发开始一寸寸往下挪,像是在查看一个珍视的宝贝是否落了灰尘。莫如深被看得别扭,抬脚踢去却让人给躲开了。他脚上未得逞,又见对面人直勾勾地盯住他手上,欲损上那人两句却被抢了先。
“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莫如深见对面人笑得意味深长地,这才想起手上那个伤口。钟冉冉下了死口,虽是没破皮却青肿得厉害。他们这些人什么没见过,不用问也知道顾隽和脑子在翻滚些什么内容。他倒不至于此地无银似的收回手,却也没作声搭理。
“还是个泼辣的主。”顾隽和一脸不正经,探过头说道:“我就说你昨晚邪乎,得亏我多留了个心眼。”
莫如深闻言问道:“你是上我这儿抓现行来了?”
顾隽和不回反问道:“是谁?是不是得让我见见?”
莫如深奇怪了,他们这群人身边的女人走马观花似的换,也没见顾隽和上心,怎么的这次这么有兴致?他哪里知道,顾少是熬不住顾思敏的软磨硬泡才早早来候他,上赶着讨他嫌。
顾隽和见莫如深面有疑虑,复问道:“难不成我认识?”
莫如深闻言也不隐瞒,仰身靠倒在沙发里,缓缓回道:“你自家人。”
这下轮到顾隽和奇怪了。他自家是有那么一个,可昨晚一直带在身边。昨晚?顾隽和脑海里冒出个名字,却又难以相信。“你耍我?”
莫如深知他是想到了,不紧不慢地回道:“你说呢?”
顾隽和没忍住骂出句粗口,到底是觉得难以置信。过了些时候才见他抚平面色,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与她虽然处得不亲近,却也当她是我妹妹,你别负她。”
莫如深闻言不置可否,他有话自去对当事人说,有什么必要向旁人表诚心。不想他这傲娇态度看得顾隽和牙疼,忍不住拿话噎他:“说来我那个姑父怕是看不上你。”
莫如深掀眉,静默着等他解释。
“正科财大势大,可惜在卄城不很灵。钟董事从底层职员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可不是个没企图心的人,正科不是他最好的选择。”家事,再是亲近顾隽和也不会将个中隐晦说与他听,只是浅显的点说他两句。
莫如深闻言说了句大话:“我在她心里的分量可不是一个顾氏及得上的。”他脸上神情好似炫耀,顾隽和后牙又开始隐隐泛疼,自是撇头没搭话。
钟冉冉从钟怀民处出来,打电话回顾家叫了司机来接,于是又在顾家盘桓半日,若非社里有急事处理,她怕是会留宿在顾宅。
午后的太阳已经有些灼人。钟冉冉道别司机后从车里下来,抬手挡在眼前,绕过一栋楼便看到路边那辆白色奥迪,心头瞬时沉重,没想他会来得这样急,一时前进不得。
终究是躲不开,她抬脚靠近,那边也推门下车,好整以暇地等着。
“莫先生来了。”钟冉冉面上带笑,先打了个招呼。
莫如深没理她的场面话,直接问道:“怎么走了也不知会我?”
钟冉冉低头躲开他的视线,无奈叹息,这个人比她想象的更难缠。如此,还是直截了当的好。“莫如深,我昨晚喝醉了,不省事,你别和我计较。”
莫如深闻言向她探近半步,低头问道:“你看着我像是好脾气的人?”
他靠得太近,钟冉冉既已做了决定就不会如此暧昧着,欲向后里退开。适才抬脚却被他抓住左臂,一个转身抵在车门上。钟冉冉大惊,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口双唇已被他堵住。她一双手脚也被他制得严实,半分动弹不得,只得咬紧牙关做最后的抵抗。莫如深见状也不强求,含住她一双唇反复厮磨。
钟冉冉初还能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愈是往后意志愈稀薄,终了竟是连他何时停下的都没有察觉。
“你现在也醉着?”男声醇厚,夹杂清晰的呼息声。钟冉冉回过神来,他怎能如此逼迫于她?“莫如深,你到底图我点什么呢?”
男声回道:“我若知道,还会由着你如此摆弄我?”
是啊,昨晚他还能摆起姿态义正言辞地要她给个解释,不过半日等不到消息,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给过你机会,你日后后悔了可别怨我。”
她语带无奈,态度终于是软了下来。莫如深听得愉悦,将人收进怀里,偎在她耳畔说道:“你昨晚大概是真醉了,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
钟冉冉沉默着,几番踌躇,终究是没舍得推开。她想信一次他的话,护好心里那点微弱的光,攥紧那点稀薄的眷念,再做一个梦。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她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