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下班的时间早过了,荣誉还在对着一桌数据资料做风险分析。长时间专注于此,神经熬得极具脆性,像在烈日下曝晒了十天半月似的,一碰就是一手粉末。
“不早了,回去吧。”
荣誉头脑僵硬,一心看资料,缓上许久才反应过来有人说话,抬头,玻璃门外只有聂以离开的背影。荣誉顿时神经一松,终于是等得头上那位下班了。
荣誉走出公司,门口那盏灯已经亮起。正是将晚未晚之时,夜色掀起一角,卄城绚烂的灯火掩映在灰白的光圈里。在白昼与黑夜的暧昧地带,杂糅脂粉与汽油的泥淖借以酒精催发,孕育丛丛妖艳之色。如此好时机,荣誉心头一动,快步追上聂以。
“头儿,晚上有没有活动?”荣誉面上一副狗腿子相,聂以却是眼角也没给他一个,无视得彻底。荣誉做人助理,这种冷脸已然看得疲劳,见此,自顾说道:“累了一天,去放松放松。”
聂以总算是有了反应,停下脚上上下下扫看荣誉一圈,操一口程序代码似的语调回道:“还是正经找个女朋友,那些地方违法又不卫生,少去。”
荣誉最敬佩他家老板哪一能力呢?不是市场分析,不是眼光狠辣,也不是遇事果决,而是一本正经地刻薄人。眼下,荣誉盯着聂以再次离开的背影,很想吼一句:小爷我雪白雪白的,不似你们什么话都能联想到黄暴内容。怎奈有心无胆,只能诺诺地追上去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到‘二十四桥’喝两杯。”
南华街通街是酒吧,酒乐相宜,静的一群民谣歌手扎堆,动的摇滚电子乐不忌,大抵是卄城音乐人求生活的地界。二十四桥略有不同,别家卖乐,他家卖画。无论画者年龄身分,只要有意,店家不做评鉴,一律免费帮挂两周售卖。荣誉提二十四桥,大概是想说明他那雪白的内在。
不过聂以似乎当他是托词,摆出一腔宽和长辈的语气回道:“我就一说,都在你。”
聂以今天内里穿的是件黑色的衬衣,荣誉看去,一张白脸很是招眼,真是金玉其外。“头,小的不求你笑脸相对,只求你说句人话。”
聂以闻言,面色未动,依旧挖苦道:“人话我会说,可你听得懂吗?”
聂以说话攻击满点,荣誉终于是觉察到自家老板心有不快,一时失察,他就成了发泄口。只怪上位者日里行径多有变态,这真变态起来他反应不及。
荣誉也不敢再闹,换上张笑脸说道:“凑合能听两句。”
聂以对他突然的开窍置若罔闻,两人已走出好些距离,到了停车处。聂以找出车钥匙的当口,回头向荣誉关照道:“你要是无聊,清明假就留在公司看门,我这给你特批。”
万事好商量的语气听得荣誉眉头一跳,一时拿不准聂以有几分玩闹成分,毕竟这位半夜催他订票陪着出差的事都做过。想着说两句补救,那边却挥挥手坐进车里,走了。
回刘园的途中有一家中餐馆,专攻江浙菜,聂以独居在外,晚饭多在此处解决。今日忙得晚,晚饭也没顾上,开车路过时他却径直开过,像是没有半分饿意。
夜色适浓,可惜一路灯火,只见人影往来,哪来安静供人休整。聂以那点心事冒出头来。
那个人是任人索求惯了,好不容易等得她主动一次,生生又给他逼退回去。那晚之后又是一周有余,她依旧半点动静也没有。聂以又想起雨雾蒙蒙那晚,他给她留了号码,等着她主动找来。不必她解释什么,只要她来,所有旁杂他都可不在意,可是她没来。那半个月,他手机不敢关,出差也推了,不想她一点不在意。
分开这些年,他确是没想过她,但有些事它就在哪。他还记得她埋头写了半页草稿解不出题,抬头小声抱怨“好难”时的苦闷神情;也记得她雨天举着伞赶他脚步的狼狈样子;更记得她眸光清澈,柔声唤他时的语调。这些那些,他一放近十年,却还是抵不上她一声聂以。
那时问她: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吗?她那神情好似真的一无所知。是他所求不够明显,还是她太过冷情?
车子开进刘园的时候,聂以真的开始怀疑他是想错了方向,用错了方法。也许她确实是对他无旧情可言,所以她总看不透他的情绪;也许他该从最初着手,一点一点教她,耐心等待。这样一想,又多了些未来不可定的希望,聂以苦笑,似乎也不那么令人高兴。
那日和关未来通过电话后,关臾直等着端午节假。最近忙,也没什么心思记日子,通知清明节放假的时候她半天没反应过来。宵宵难以置信地看她半天,说道:“你平时能不能多关心大众生活,我们可都躁了两天了,你一点没看出来?”
关臾不好接话,只说忙忘了,作别宵宵回办公室绘施工图,却是盯住电脑屏幕半天也无动静。想到清明节前后,冉冉总会有些情绪低落,自己竟是一点没察觉,不免有些自责。郁闷须臾好不容易收好情绪,回神绘图,片刻后又想到聂以。
聂以高二时转到关臾班上,关臾是过了好些时候才听说他的事。多久她忘了,总是在聂以坐到她前桌以后。
聂以并非生长在栃洺市,他是在父母离异后随母亲来的栃洺市,听说是因为聂母原是枥洺人。至于聂以的父亲一边,班里人说得太过于传奇,关臾觉得杜撰成分颇多,没在意。
他那时读书十分散漫,偏生学校又忍得下,大概为此,那些说他的事关臾听来和传奇一般。关臾的性子当然不会认为那些人有意讹传,像是别人上赶着来骗她,但心里还是有取舍。
想来聂以的母亲现在应该还住在栃洺,也不知他假日里会不会回去?关臾想得蹙起眉头,他这些年肯定回过市里,栃洺市就那么点大,怎么一次也不曾遇上?她和他好像确实没什么缘分,再见以来小半年都有了,也没见上几次,寥寥几次还多是不欢而散。
关臾想不明白,才遇上那几次,聂以对他的态度也没多不友好,怎么越是往后越不待见她呢?一番想下来,也不记得何时招惹过他,恨不能再跑到聂以面前问个清楚。临了又不敢,钟冉冉说的那几句话她总记得,时间为河,两地陌路。她和聂以做朋友似乎都不适合了。
关臾假想许多,也不过自我纠缠,最终假期还是来了。钟冉冉倒不见多少阴郁,还早起坚持送关臾到车站。
关臾还是担心,总怕她这几天都逗留在西山墓园。心病伤身,去年清明后钟冉冉一连数日低烧,关臾初没看出来,后面急了好一阵。又不能明着劝她,又找不到什么人托付,关臾在车上是一再叮嘱,听得她一声一声应下,才检票进站。
小时学诗,诗里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学的时候不懂,年岁渐长,再读,只觉又冷又凄,又孤又惆。
可能全球变暖更为严峻,关臾下车时竟是阳光明媚。在阳光里泡了不多久,她想到婚宴上那只伏在长椅上瞌睡的猫。如此大好晴天,阳光落在身上温温酥酥,该是脾气再倨傲的猫,也能烘得它软塌塌的。
关臾到家时没人在,不消说都在店里。关家曾祖一代开始开饭店,算来也有些年头。可惜家里子息单薄,爷爷是独子,父辈也不过兄弟二人,大伯擅刀工火候,后厨掌勺;关臾父亲较细腻,专攻点心。到了关臾这一辈,也只有她与关寅,怎奈两人都对厨房没兴趣,家里那点技艺大有后继无人之势。迫于无奈,关臾大伯与父亲违背祖上技不外传的规矩,都挑拣了一两个徒弟。
这里面还有些有趣的事,当年关臾父亲的意思是女婿入赘,进厨房。却是规矩硬也敌不过关臾那颗榆木脑袋,眼见着工作好些年了感情上是一点不开窍。关臾父亲终究是认了,在两年前收了个徒弟。
关臾放好包,将客厅的窗帘拉开,阳光透进来正落在沙发上。关臾到房间里找来本《中国哲学史》,回到沙发上翻看。最近多,许久没看研究性著作,脑子都懒了。她看得仔细,连带以前写在便条上的笔记也一起看下去,却是绪论也没看完便被电话铃打断了。
来电话的是关寅,关臾当他是要去车站接她,没作他想。“哥,我已经回到家里了。”
“正好。”关寅声音里有如释重负的愉悦,“我和人在河廊这边改车,那个废旧车厂你还记着没?”
“记得。”关臾疑惑回道。
“未来在这,你来一趟接她回去。如果你嫂子问起就说人一直是你在带,知道吗?”
当年关寅出去和人打架,还带上过关臾,她也就不会再和他探讨他的行为是否失当,应答后便挂断电话去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