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1 / 1)
重华成为要离国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即位仅五月就被摄政王□□,失去江山的同时也殒身他乡,魂消魄散。然而众人皆知摄政王黎曜手段无情,他手下的鬼狱亦是令人闻风而逃,早年他的势力早已深深扎根朝野,一朝政变,老臣倒是些察言观色,欺软怕硬的墙头草,战战兢兢地向这个铁血帝王表明忠心。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先前多次蠢蠢欲动,欲乘虚而入的羌国在这次要离政权动荡的时候竟没有任何动静。事实上,羌王全身缟素,为挚友至交的离去而茶饭不思。“大王请节哀,大祭司他并没有离开我们啊,”糯糯的童音响起,带着稚气,却吐字分外清晰,“泠寒教相信轮回的存在,大王您看天边那颗笼罩在雾中的星辰,在那日的红莲业火之后才出现在夜空里的,我们都相信那就是大祭司,他在看着我们,他在守护着我们。”羌王强抑着悲痛,抬眸看向沉沉的夜幕,泠寒教观星圣童所指的那颗星辰被裹在淡淡的雾色中,却是有种难以触摸的奇异美丽,冷厉的星光中缠着淡淡的柔和,君诺,你戴了多厚的面具,你的内心就有多柔软,你为了给那个人一个天下,燃尽了自己,我又怎会违背你的意愿,对于那个让我崇敬的帝王,我终生甘愿为臣,绝不踏入中原一步,君诺,君诺。。。两行滚烫的热泪从粗犷的面颊上留下,这辈子,我隳圊只此一次失态至此。
郊畿,风沙扑面,有个孱弱的身影跪在漫天黄沙中,浓厚的悲哀似乎要溢出来。冰冷的石碑,狷狂的字飞舞,这是已逝的君王重华的墓碑。女子伸出颤抖的手指,慢慢抚上了龙飞凤舞的字体,水汽迷蒙了双眼,本应该憎恨这个满腹心机为登基间接害死他父亲,并把她的爱人逼向绝路的少年,然而,他静静地长眠于这个荒冢之下,曾经的荣华富贵转瞬成空,如今只剩源源不断的凄凉徘徊不去。重华,重华,我记得你眉目如画,我记得你一笑倾颜,记得你善良悲悯,那一年,月凫楼,你们因为我的琴声慕名而来,从此结下不解之缘,然而这缘分竟然薄若蚕丝,转瞬,天人永隔,你们在权力的路上走得太远了,等闲变却故人心,我祭奠的不过是那段最美的岁月。“皇后娘娘,”身后的丫鬟焦急地呼唤着身形摇摇欲坠的她,“快,快,宣太医。”重华,你好狠的心,你解脱了,而我,只能用尽余生炼狱般的日子,陪伴支持这个无情的君王。从此以往,我是一国之母,也该和所谓温情诀别了。
夜凉如水,从成堆的奏折中抽身,黎曜踱步到殿外,月华如练,人长是千里。仰头,星光如泻,浩瀚的夜空,黑若绸缎,有些隐秘的伤口在这样的黑夜再次被撕开,旧伤未愈,又添新疤。那一天,是他成婚的日子,月明星稀,窗外,立着那个动人心魄的身影,而今夜,却只有他一人形影相吊,茕茕孑立。自登基的一日起,他日日挑灯批阅奏折,眼底已布满血丝,曾经勾魂的双眸显得有些狰狞,他不敢让自己有一丝闲暇的时间,那个身影总是如影随形,见缝插针,将他的心填得很满,然后又倏忽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一下空荡荡的,失魂落魄,肝肠寸断。花君诺,你这个混蛋,留给我一个没有你的江山,我要它何用?!黎曜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放花君诺被烈焰包围的画面,那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冲进红莲业火中,抱住他,告诉他,他们将永远不离不弃。然而,冷静下来的黎曜自然明白了花君诺这一段时间诡异的所作所为的含义,花君诺用一个天下拴住了他焚毁的求生意志,逼他去创造一个太平盛世,成为一代明君。好,君诺,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下去,你等我。天空旮旯儿那颗异常朦胧的星辰突然光芒暴涨,它的背后一颗颗拖曳着尾巴的流星划过天际,洒下一地星辉,仿佛带着万般缱绻柔情。
“恭喜皇上,”太监总管掩不住满脸喜色,跪在黎曜面前,“皇后娘娘有喜了。”黎曜闻言,抬眸,眉头轻蹙,片刻后打开了下一卷奏折,“朕知晓了,多派些丫鬟去照料皇后娘娘。”坊间传说这位看似无情的帝王只心系一人,当年为迎娶心爱的女人不惜顶撞先皇,如今登基之后也没有再纳后妃的兆头,看来必是专宠皇后一人。多少女子幻想的完美爱情竟然发生在皇家,这怎能不让人妒忌羡慕呢?然而,事实永远比表面要残酷得多。自从那一日在重华墓前晕倒之后,石明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后自己身边的宫女多了不少,每一日虚伪地嘘寒问暖的人也多了许多,然而她心中苦涩,因为孩子的爹自登基之后从没有踏进过她的住所,从没有来探望过她,所谓专宠不过是无稽之谈。
江南,草叶凋敝,不觉间已入秋。秦淮河畔,依然充斥着浮华,却平添了几分萧索。正微服私访的黎曜抬眸看着枕流阁,眼色数度变换,还是举步迈了进去。“可盼到公子大驾光临了!”店里的小厮顿时眉开眼笑,急忙为贵客接风洗尘,“二楼雅间。”清清冷冷吐出四字,店小二竟面露难色,“公子,今日那里竟是被高价包下来了,不知道。。。”话未完,哪里还有公子的身影,当听说二楼雅间有人的瞬间,黎曜的心跳鼓荡起来,来不及细想,行动已经代替了他的心理,那一瞬间,恍惚觉得,那个人回来了。推开门的手指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脸色也是煞白,倚窗坐着的那人,手执茶盏,亦是黑衣,进门的瞬间,黎曜便觉得心坠得痛,希望之火熄灭后是无边无尽的失望,勉强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用不带感情的眼眸看向来人,对方缓缓抬起头来,已是敛去了眼底依稀的恨意。“公子,我等你很久了。”雪涯沉沉开口,并没有点破黎曜的身份,“羌王让我把他的东西转交给你。”黎曜身躯一震,没有开口。雪涯的脸庞上浮起了深切的悲伤,自顾自地说下去:“羌王一直不解他为什么把那镇教之宝赠予你,当时他的回答是他和你之间,绝不存在所谓至交之情,羌王不知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但是,我却知道。”雪涯痛苦地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把他的反常看在眼里,我很担心他,却无能为力。看着他一次次为你迁怒,看着他疯狂闭关,看着他走火入魔,我真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啊,黎曜。”最后两个字被咬得很重,雪涯转而长长叹息了一口气,“他派去蜀山的郎中给你的药里也是一些安神的补药,他怎会忍心伤害你一丝一毫。我曾经许诺,绝不背叛他。所以,我绝不会来跟你拼命,如果你愿意,泠寒教所有教众都可以为你驱遣。”黎曜眸光一闪,心里钝痛到无以复加,为什么自己总在进行无意义的猜测,却没有真正去关心那个人的真正想法,却没有愿意真正敞开心扉去信任他,笼在袖中的手无法抑制地打颤。“当年他的父亲是泠寒教的教主,炼成了武林中人人渴求的忘忧草,这种药材不仅能让人忘记痛苦的记忆还能大幅提升自己的武力,于是各大帮派勾结一气追杀前任教主,最终前任教主和夫人无奈之下把自己的孩子藏到了羌国,并把忘忧草交给羌王保管,二人浴血拼杀,与那些自诩武林正道的奸诈小人同归于尽。“雪涯将花君诺的身世缓缓道来,黎曜突然觉得被扼住脖颈似的悲伤,对花君诺这样一段过往,他一无所知,他了解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你新婚之夜,和你妻子圆房的人是我,”雪涯扶额,苦笑不迭,“我以为你爱她,我以为这样就能报仇雪恨,哈哈哈。。。是我太傻了。”黎曜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无比平静,“这个孩子我要他平安出生,终其一生,我不会再有其他子嗣。”雪涯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如果他知道,会很开心吧。”黎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酽茶浓郁,却盖不住心里不断涌出的苦涩。“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他的东西留给你。”雪涯起身,在黎曜手边放下一小瓶忘忧草,和那把遗落蜀山的流云剑。茶盏倏忽从黎曜指节分明的手中坠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黎曜怔怔看向那把流云剑,眼底一片空洞,泪水无声从他白玉般的脸颊滑落,落地成珠,多日积累的思念,忧伤,悲苦在这一刻爆发,黎曜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但是看得出他全身都在颤抖,这个不可一世的九五之尊,在看到这把剑的时候,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坚强,雪涯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挣扎在绝望和崩溃的边缘,曾经深深的恨意几乎烟消云散,他曾因为花君诺被鞭打而崩溃,而如今,这个男人早就付出了千百倍的代价。这一生所有蓄积的泪水在今朝悉数流尽,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也就此尘封在如花的昨日,从此之后,他只是要离国的王。那个白衣翩跹的公子黎曜也将永远地埋葬在过往,他将和他心爱之人合眠于彼岸的乐土,永生永世,双剑不相离。
当年长安飞花漫天,当年昆仑落雪皑皑,当年秦淮画船摇曳,笙歌袅袅。当年,初见,惊鸿一瞥,日后,恩怨情仇,却绝无悔意。当年梨花似雪,相逢,当年见君一笑,心醉神迷,当年为君一诺,倾覆天下。当年,孽火焚身,缘尽,别离。这便是劫,谁是谁的殇,谁是谁的毒,谁成了谁的倾城绝恋?回眸,浮生,一切不过梦一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