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紫英（1 / 1）
商船愈行愈远，渐渐得融到天边，连影子都看得不清了。
岸边的人散了，方才热闹一片的海滩此时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海鸟的“啾啾”鸣叫与海浪拍打岸礁的声音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乐章。
“沙沙”轻微的响动声从岩石后面传出，下一刻，一名身穿紫色锦裙面覆白纱的女子从岩石后面走出来，正是柳梦璃。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商船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让人难以猜测她心中所想。时间，如指间流沙。
仿佛仅是过了一会儿，天色便暗了。
夕阳斜射在海面上，染红了一汪碧水，凉气已经降下，梦璃收回目光，微微别过头，转身离去。
海风掀起面纱一角，一道紫色的条纹倏然闪过，没待人看得真切，便被白纱掩住……
“你可后悔？”一道女音突地在耳边响起，端庄柔和的表象之下是让人不易察觉的冰冷。
梦璃声音轻和柔缓，摇了摇头，“我不后悔。”
那道声音沉默了，少顷复又响起，“值得么？”
梦璃停下脚步。
少顷，她勾起唇角，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声音柔婉动听，不难猜出那面纱下的笑容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只要是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痴儿……”那道声音淡淡感慨一句，没有了下文。
梦璃勾唇，“娘娘不曾为他人付出过什么。小妖的心思，娘娘自是不会明白。”
那道声音似乎叹息了一声，不再与她言语。
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仿佛就是眨眼的功夫，苏棠离开蓬莱已经有十天了。
繁盛高大的青木林中，一座简单不失大方的吊脚楼台隐在其中，太阳照射下斑驳的影子打在其上，给人荫凉清爽之感。
梦璃站在窗前遥望着蔚蓝的海面，微风夹带着淡淡的湿气吹入窗子，柔顺的发丝随风轻扬，漾花了来人的双眼。
“叩叩叩”不急不徐地敲了三下敞着的木门，巽芳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走了进来，直奔那张及膝矮几而去。梦璃目光微移看了她一眼，又转回海面。
轻放下手中的点心，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巽芳走到她身侧，看了眼水天交接处，捋了捋长发，“算算日子，先生已经到了中原了吧。”
梦璃敛眸，拿起搁在窗台上的小壶，走到屋子一角继续给那株翠色的植物浇水，“蓬莱周边多暗波漩涡，若是中原的商船，怕是还要费些时候。”
他的魂魄，究竟还能够坚持多久？
女娲说他的魂力已到了底线，连这次渡魂是否成功都很难说明……她说办法她有，但是代价却是……而自己，又能信她几分？
低头看着翠绿色的离香草，婵幽以及养父母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梦璃闭上眼，轻蹙秀眉，挣扎之色一闪而逝……直到听到巽芳走动的脚步声，她抬眸，眸中浮现一丝黯色，随即便成了释然。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放下水壶站起身，梦璃几步出了屋门，身后，离香草的香气缓缓散开，氤氲满屋。
青龙镇。
甫一下船，便接到冰弦传来的讯息，急切非常。
一定是出事了！
梦璃瞳孔骤缩，不再顾忌周围的人群，催动妖力霎时间消失在原地。
衡山的一处荒林中，梦璃现出身形。
矮身抚了抚被搁在地上的冰弦，梦璃站起身，朝四周望去。
远远的，若非眉宇间透着几分熟悉，梦璃真的不敢贸然相认。
素手掩住红唇，咽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圈才忍受不住掉下了来，跪坐在他身边，心疼地将他脸际的发丝理顺，感受到怀里传来的轻微呼吸，吊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看了眼已被舍弃的身体梦璃腾出一只手掐了个手诀，土块翻滚起来，身体陷入地下，被泥土覆盖。
身化紫色气流，携着他离开，冰弦在远地清鸣几声，随即便如受到牵引般，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化为蓝色流光追去。
江都城外，苏苏谷。
梦璃端着一碗药推开木门，床上的男子依旧睡着，呼吸平和，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
把药放在床边，侧身坐在床弦上，手指轻触上那人的脸，久久不肯收回。
“一年了，你怎么还不醒呢……”声线低微，有些微的轻颤，似诉似叹。
“还是没有下决定？” 空无的女声传来，梦璃收回手指，淡淡地道，“并非。梦璃只是诧异，娘娘为何要我的眼睛？ ”
“你不愿？”那声音突地拔高些许，转而变的讥讽，“不过是你的视力罢了。本座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若再犹豫一阵，纵然是我，也救不了他。”
“娘娘可许我一事？”沉吟片刻，梦璃轻声道，“小妖只想娘娘护他一事安平，许他此生免受颠沛流离之苦，不会被人们视做妖孽般唾弃对待……”
女娲沉默一阵，终于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梦璃指尖摩娑着他的侧脸，笑了。
散尽这一身妖力，得以换你一世安平，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长琴，若你醒来后，依旧还记得我，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璃儿爱你，真的很爱你……
泪水落下，梦璃撑起身子，红唇对上他的，紫光从唇间溢出，不多时，一颗散着紫光的半透明珠子通过相接的唇推入他口中，与此同时，紫色的妖纹爬满了她的脸颊，一头墨发自发根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
逼出身上最后一点妖力消失在屋内，落地时有些狼狈地扶住手边的大树才得以站稳，稍平复了呼吸，抬眸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点了点头。
下一刻，眼前渐变昏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剥离，一丝一缕，由慢及快。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最后一丝法术被剥离身体，眼前终于也变得漆黑一片。
梦璃失力地倒在地上，胸口的些微起伏告诉来者她还活着……
慕容紫英快走几步，顾不上男女之防，将她揽到怀里。
紫蝶消散的那一刻，他便知晓她必是出了事，却怎能料到，她的一身妖力竟被人息数夺去！
将仅余一息的她扔在这野兽遍出的荒郊野外，若是他来晚一会儿或者没有及时找到这一处，那么后果……
他不敢再想下去，有些后怕地揽紧了她，一声如叹息般的话语甫一出口便随风逝去，“璃儿……”
琴川的一户小院里，传来箜篌弦声，弦音动听，令闻者驻足。
若不细听，便极难听出其中的哀戚轻愁。慕容紫英站在园口，静静地看着亭中的白发女子，眼底暗波汹涌。
“主人。”一袭红衣的美艳女子走到他身后偏左处，行了一礼，礼仪完美，无可挑惕。
“如何？”慕容紫英回身，看向她，语气一派清冷。
女子微顿，随即复又拜倒，声线中带着自责，“红玉无能，有愧主人所托。”
紫英敛眸，甩袖转身，闭上眼，掩去眼底的寒光，“起来罢。若连你也无法查明……那人，藏得倒深……”
红玉站起身，为他话中的怒意微微失神，目光转向亭中女子，心下苦涩一片。
“说来，柳姑娘又换了住处，莫不是在躲避什么人？”
站在他身后，专注地看着他的背影，红玉似是不经意地说着。
紫英心中一紧，甩袖轻喝道，“红玉，慎言！”
若不是在她的帝女翡翠上放了……他如何能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她？而如今，你竟是连我也一同躲着了么？
“紫英，你来了。”听到有人声，梦璃停下指间弦音，站起身朝着声源处走去。
“小心！”看到她几乎一脚踩空，紫英不觉出声，快步向前扶住她，语气是她也未有察觉的急切，“你如今不同于往日，以后别再到这些不平坦的地方来了。与我一同回天墉吧，那里是天下清气齐聚之地，对你的伤逝大有好处。”
红玉跟在他后面，悄悄垂下眼。
主人他……从未曾见过他如此紧张过一个人……即便是大公子，主人也未曾一次与他说过这般多的话。柳姑娘，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罢……咽下涌上喉间的苦涩，红玉默念清心诀，不再往下想去。
梦璃抽回手，摇了摇头，“紫英莫不是忘了，我是妖，如何去得那修仙者齐聚之地？”
收回空无一物的手，拢入袖中攥紧，甩袖转身，语中虽隐着怒意却也未说出什么狠话，“……如今你这般，叫我又如何放心得下？！”
梦璃微微一笑，“紫英，我不过只是失了目力而已。”
目力？！紫胤微微敛眸，压下眼底的暗潮。
你若仅仅失去目力，如何会在半个时辰后才知晓我站在这里？！
气氛一下子凝结起来。
半晌，红玉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一语双关地道，“天墉城戒备森严，外人无法入内，倒不失是静养生息的好去处。”
戒备森严……么……
想到自己频繁更换住处的原因，梦璃沉默下来，停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垂下长睫，“如此，要麻烦你了，紫英。”
琴川欧阳宅。
欧阳少恭站在正堂里，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珠子，眸底暗沉一片。
已经……七十年了啊……璃儿，你到底在哪儿？
乌蒙谷外的结界可是你布下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的内丹又会在……
“少恭少恭～你可回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了。”稚气未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手掌一翻收起内丹，转身看向来人，笑得温文尔雅，“是小兰啊，几年不见，长高了许多呢。”
“嘿嘿……”方家小公子挠头笑了，过来拉他，“少恭，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看着和韩云溪一般高的男孩，欧阳少恭眼中划过一丝异色，语气依旧柔和，“这怕是不行的。青玉坛事务繁杂，此次回来，是为寂桐取些东西，半个时辰后便要离开。怕是要小兰失望了。”
“啊？怎么会这样……”方兰生失望地垂下脑袋，表情沮丧，全无了方才的活力。
看着他的表情，欧阳少恭心中划过一丝快意：希望过后的失望滋味，小兰觉得如何～
“唉，那等下次吧，可惜了那箜篌声，真的很好听的……少恭你真的不去吗？”
箜篌？！
心脏猛然收缩，牵动受了伤的内脏一阵绞痛，面上却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异色，平静如昔，语气中却是他也未曾发现的急切，“你刚是说……箜篌？！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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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甫一走出院门，便感应到自己内丹的气息愈来愈近，一时间百感交集，紧抓住扶着自己的属于女子的手，空洞的双眼毫无焦距地对上墙边小路，语气急迫，“我们快走…！”
紫英站在她身边，闻言止住她乱走的步子，很想问那人是谁，却无力地发现自己竟无从开口。
脚步声愈近了，听得出是两个人，“少恭，你等等我啊……哎哟，我的脚！嘶，少恭少恭……”
欢脱中带着稚嫩的声音传入三人耳中，红玉抬头，看向紫英，用目光询问他的决定。
听到那个如同预言一般的名字，梦璃彻底慌了，“紫英……”
没有听到语气的声音，她只得胡乱抓住他的袖子，语气中不觉带上了些微的哀求，“紫英……”
听着女子近乎哭出来的声音，紫英深深闭上了眼，压下胸口翻涌着的真气，再睁开已古井无波。
目光示意红玉暂待此处，红玉垂眸，放开扶着梦璃的手，后退半步，略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该如何去做。
得不道回应的她真的急了，拽了拽手中的布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紫英……”
紫英轻叹一口气，将她揽到怀里，御剑离开。
轻抹去她颊边的泪痕，看着被一个安魂咒轻易放倒的女子，摩娑着她光滑的侧脸，慕容紫英眼中缓缓凝起了风暴，俯身轻吻了女子的红唇，无限温柔缱绻。
以前是天河，如今又是……你的眼里，何时才会有我？何时……才只会有我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