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卅九(1 / 1)
我在寒风中抖了抖,干巴巴一笑:“啓均兄言重了。”
花羽垂眸默了俄顷,含笑将我领进小屋,我顿了顿便跟了上去。
以他的身手,若是打算杀我,完全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退一万步讲,若他真想杀我,聪明如他,我再怎样耍滑也是逃不掉的。
行至门口,花羽挑起厚厚的布帘,回首笑道:“里面有个人,子车兄你或许想见上一见。”
我举目望进去,屋中点着个小火炉,炉边一角床沿,被下隐隐可见些微人形。
我笑道:“啓均兄真是客气。”
果然还是要小爷我的命么。不过你要杀便杀罢,何以让人埋伏在被窝里这么不上档次?
语罢抬脚便进了门,布帘在我身后放下。
走近了才发现,那只炉上正煨着红肉,其后另有一只温着美酒,香气之浓郁,勾得小爷我忍不住咽了口涎水。
只听后面那人道:“子车兄,此情此景,可觉眼熟?”
我回转身。花羽正在小方桌上摆碗筷。两副。
“听你一说,在下倒是想起来了。”我近前两步,凝视着桌上那瓶插花。
枝干枯瘦,花黄似腊,而香气扑鼻,远观即生怜。
真是花如其人。
“不知这回啓均兄有无多余的饺子可食?”
花羽手中顿了顿,笑道:“北方过年要吃饺子。是啓均疏忽了。”
我诚挚挚一笑:“怎会?有此美酒相伴上路,在下已对啓均兄感恩戴德。”
花羽彻底滞了下来,半晌才叹口气,在桌旁坐下。
“子车兄,你还是不信我。”
我听着那略嫌萧索的语气,心中生出一丝不忍,可还是开了口:“啓均兄,你让旧事重演,不外乎是想提醒在下,你当日说的那句话。”
子车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一切。
“你没准备饺子,并非因为你忘记了,而是——”我抬起目光,凝在花羽眼中,“因为你不需要。”
花羽抬头回视我,眼中淡然。
炉中火炭劈啪,锅中滚汤翻腾,清晰可闻。
“让我意识到这些的,是一个你很在乎的人。”
花羽眼里终于掠过一丝亮光。
我深吸了口气,找了块布浸到水桶中,再拎之裹上酒壶取出,倒了满满两碗,在他对面坐下。
“在下要说的话很长,所以为免寒冻之虞,啓均兄还是跟我一起饮些热酒罢。”
花羽瞟了酒碗一眼,不为所动,眼中光彩斑斓。
我叹了口气,自端起碗饮了一口,斟酌着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啓均兄,你同颜老爷之间,应有一层不寻常的关系。可惜的是,你二人立场不同。颜老爷是替万岁爷办事,而你,应当是某个反贼团伙的棋子。这样一来,昔日的故交,就不得不反目。”
薄唇微微抿起。
“六王爷之所以要找在下晦气,并不单单因为在下与……因为在下有眼无珠,竟敢与微服的万岁爷过从甚密。”
而且因为你花羽的拉拢。被反贼招安的人,即便本身宁死不屈,只要一天未为玉碎,恐也难逃附逆之嫌。
花羽似也明了我弦外之音,抬眼瞄了我一下。
这一眼于我而言,不啻印证,天大鼓舞,我腰杆瞬间挺得更直了。
“然当今圣上施行仁政,不猜不忌,断不会因为一点风声便草木皆兵。皇恩浩荡,在下方能活到今日。”
不过既跟反贼沾了边,完全不防也是不可行的,遂派了颜大官人贴身监视。
“意图既被圣上察觉,到了这步田地,反贼明白子车廿再无利用价值,又恐被我看出了什么,遂派你来,杀人灭口。”
而事实上我的确已看出了点端倪。
“还有家慈……”
“说完了吗?”花羽突然冷声道。
我怔住了。
“反贼为何会找上你,你心中有数否?”
我双目凝结,继续发征。
他起身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
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我的牙齿忽然格格直颤。
紧闭的凤目,如同两道墨描的山脊,蜿蜒在皑皑雪山之上。
我从没想过,那个人一旦毫无还击之力,会是这般模样。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汹涌,一种在世间踟蹰了二十载,我未曾感受到的东西。
“原来你……”我良久才开口,却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一开始就猜对了,子车兄。”花羽望着我,眼中淡淡一片雾霭。
啓均兄,你是不是,在下的仇家安插于在下身边的……细作?
然因了某个在下尚无所觉的缘故,啓均兄心生不忍,非但不欲加害于我,反倒处处帮我护我?
实不相瞒,月测那日在下被诬舞弊,啓均兄救在下于水火之中后,在下无意中听到了令表兄与人对话……
我倒抽了口气。
原来张子涯父子真的是一丘之貉。海川君扮圣人扮得脸不红心不跳,不让他去给宫廷跳傩舞一悦龙颜,真是屈才。
而花羽他……
“此心,今日亦盘。”花羽双眼发直,“对他……呵,我怎舍得与他反目?”
听他语带嘲讽,想是忆起了诸多相爱相杀之不堪往事,遂忍住诘问的冲动,柔声道:“是在下愚钝了。”觉得不够,一揖到底:“多谢相救——”
花羽静静看着我,俄顷忽的脸色一恭,颔首道:“在下怎受得起?”
我怔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忽听一个声音在门口道:“莫折煞了他,卞仁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