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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一时安静无比。海川君铁青着脸核对过三样物事上的字迹,沉默了很久,木然道:“此事确乎是一个巴掌,尚未拍响,卞仁所言并非信口雌黄。”
颜孝亭的笑容愈发灿烂:“先生说的甚在理。只是,犬子向来顽劣,于读书一道终归欠了点火候,情急之下做了错事,坏了规矩,并非心术不正有意为之,还望先生海涵。”
“话虽如此,然《大学》有言,意诚而心正,心正而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治,国治而天下平。意诚心正,乃为人根本,令郎亦不例外,如此心有旁鹜,岂是孔孟之道所能为?”
心有旁骛,指的该是那些春宫图了。我幸灾乐祸地有些想笑。然看到送书人那张秀雅的脸,又统统忍了回去。
“况作弊事小,却关乎礼义廉耻的根本。若是纵容一个,后面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如此一来,置信义于何地,更置国之根本于何地?吾等为人师表者,宁肯杀鸡儆猴除恶务尽,也不能养痈贻患纵虎归山!”
我看傻了眼。啧啧,真不愧是差点中了状元的人,连抓月测舞弊案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跟国家根本扯上关系。
送书来的人袖着手看,神色似也颇为欣赏。颜孝亭笑吟吟听着,还时不时点个头,以示赞意。
“秦院长三令五申,但凡于考场中舞弊者,一经查实,悉数逐出濯锦书院!”
唔,看来月测舞弊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慷慨激昂的余音中,颜孝亭淡淡地笑:“院长那边,自有在下斡旋。”
一时间,海川君失语了。此番你来我往,便在此断了。
送书人静悄悄瞅着,我干巴巴杵着。
啧,奸商见人说鬼话,见了牛头马面,又开始说起了人话。真不愧是一代儒商颜大官人,不仅做生意做的滴水不漏,就连替儿子遮丑都能把话说的这么进退有度。
海川君虽有咬不烂戳不歪吹不倒硬挺挺一根脊梁骨,颜孝亭却有煮不烂蒸不熟捶不扁华丽丽一张厚脸皮。台面上对垒,你几时见过脊梁骨打赢厚脸皮的?
老书生海川君显然不是奸商的对手,微微蹙了蹙眉:“此事……须从长计议。”
送书来的人适时冲先生拱手笑:“先生,若无他事,学生先走一步。”
海川君点头默许,那人前脚出门,我后脚立刻告退追出去。
桂雨冷浓,秋寒袭人,我拢拢衣襟小跑。绕过回廊时,那抹月白身影撞进眼帘。我朗声道:“啓均兄,请留步——”
人回转过来,无边秋雨中,我隐隐见那阡陌之上,莺啼蝶舞,柳花纷飞。
他背对雨帘,目光绰约:“是子车兄。这雨打芭蕉,落花零乱,颇有风姿,想必子车兄到此,也是为了赏玩罢?”
我怔了怔,笑道:“啓均兄,恕在下胡涂,这深秋微寒之际,不知哪里来的芭蕉花?这楼外放眼皆是一片桂树,又哪里来的芭蕉?”
花啓均笑了笑,望着雨帘道:“取其意而弃其形,意为上,形次之。”
我顿时了然,却道:“啓均兄的意思是,这雨中桂树枝叶粘连,颇有芭蕉之姿,而秋雨潇潇桂花斜飞,又像极了那雨打芭蕉之态,故谓之,雨打芭蕉落花零?”
花啓均回眸看我,嘴角噙着笑意:“子车兄,大智若愚虽好,可要是过了头,可就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我心中暗惊。他怎知道,我是故作胡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