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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寻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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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热之后,包子睡得愈发的不安分。

时常夜深了还不入睡,一旦入睡,不消片刻又会醒转,哭哭闹闹的。折腾了近半个月的光景,我始悟他是怕热怕得厉害。这一点与我很像,我甚是满意。只不过后来抱着包子四处转悠,或者拿扇子给他扇一整晚的风的时候,我便没有那么满意了。

翌日,云荒见了我的黑眼圈,问明缘由,默了半晌,道:“云深,我给你的扇子呢?”

我眨了眨眼睛。“啊?”

他凉凉地看我一眼。“那扇子上承了神力,你要施怎样的术法都由着你了。”

我考虑着包子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是不是不仅吃灵力这么简单?

云荒拿一片寒玉的玉屑给包子做了张小床。他将玉屑碾作粉末,均匀地洒在木料上,拿捏准了分寸,只叫小床有清凉之感,万不会有寒意。那木料先前浸润以梨花之水,靠近闻时,有一股淡淡的梨花清香。我问及云荒,他道梨花雪色,闻及梨香总予人以冰清之感,能消了溽热。我不确信包子他是否能有此联想,总之云荒的行为着实是煞费苦心。

他将剩余的玉屑收回穹宇袋时,我忽地觉得眼熟,便随口问一句:“这寒玉……是不是当初困住我的那一块?”

云荒咳了一声,仰头望了望天,一脸困惑地说道:“我记不清了……”

我总是低估他的脸皮厚度。

包子睡了寒玉梨花小床,天天都安稳得很。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都能沁出蜜来。我羡慕地看着他睡得香甜,下次再见到云荒的时候,便极其羞涩婉约地问道:“云荒,你觉得用剩下的寒玉来做一张大床,算不算作铺张浪费?”

他捧着茶盏的手一抖,煞是为难地说道:“云深,近日都邑还有些事情,我怕是不能与你同住。”

“什……”我茫然了须臾,随即勃然大怒。“谁要与你同住啊?!”

那天,他连夜用寒玉做了张大床。盈袖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我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愧疚,站在她身旁无奈地说道:“你看,就这么块寒玉,不够用。”

她凄楚地望着我。

我被望得难受,撇过头,咳了一声,说道:“嗯……反正床大得很,你与我一道睡吧。”

“好!”

这一声“好”百转千回,从一初的欣喜若狂,到后来的畏畏怯怯,最后定格为满心的失望沮丧。我讶异地回过头去,看见云荒冷眼像刀子一样剜着她,那神情来不及收回。我怔了怔,当即顾左右而言他:“那个……盈袖,我去冰绡那儿折几枝梅花来。闻着清冷的梅香入睡,兴许能好受一些。”

她战战兢兢地应道:“好……”

包子四个月大的时候,他的舅舅叔叔阿姨们已经忙不迭地帮他安排开了教育的事情。

晴炎觉得包子必须修习炎系术法!而在炎系术法方面,他是独一无二的权威,包子自然是要跟着他的。容澈不同意。他道包子跟着晴炎学习,这智商长到五岁恐怕就再也不能往上增长了。我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便将晴炎的念头彻底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随后容澈便悠悠地说道:“世间万物,生长有时,皆是凡身,难免有病痛之灾。作为爹娘的,最大的心愿便是子女无病无灾,平稳健康地度过一生。想必浅浅也不例外。”

我赞同地连连点头。

“故而,修习医术当是云域的不二选择。”

他一锤定音。

“呃……”我瞥了眼屋外满院的药草,思及容澈平日的行为作风,觉得将来包子长大了成天不是上山采药便是将自己困在药房里,我这个做娘的都难得见上一面,便觉得人生无趣、生命无常、白驹过隙、沧海桑田……“那个……包子他体质特殊,兴许用不着医药。”

“那就跟着我吧。”温帛信心百倍道,“我是九州第一的仙者,教出你的儿子,自然不会逊色。”

“逊色倒不至于。”我忧心忡忡道,“我是怕天长日久,包子他对自己的身世产生自卑心理。苏篆不就是你徒弟吗?他收了这么个师弟,还不得天天同包子念叨神尊与妖狐□□一说。届时包子不明就里,只当他娘亲爹爹当真这般不堪!心有怨念,长期苦闷,一念不慎,走火入魔。弑父弑母不说,身上的妖性压倒神性,再借由神性为患九州。导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怕是你也担待不起。”

温帛捧着茶盏结舌半晌,垂了头,饮了口茶,闷声说道:“云深,我知道玥儿为什么乐意同你待在一道了。”

这事儿终归是他们操之过急。聊了大半夜,殊无定论,我便辞了大伙儿打着哈欠回家去。屋中一派安谧,盈袖已经哄着包子睡下。灯火如豆,黄澄澄的,照得人心静。

跨进院子,身后有只手携着梅香袭来,我睡意朦胧地唤一声:“云荒。”

他牵着我的手腕,微微笑道:“热不热?”

“热!简直能热晕过去。”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所谓的好地方,便是去岁我们乘船游览过的荷花宕。月华如洗,接天莲叶,荷花一朵一朵地绽放,聘聘袅袅,绰约宛如处子。

彼时我们来,是在六月二十四的荷花节。画舫云集,游人最盛,渔舠小艇,雇觅一空。舟中丽人,皆时妆淡服,摩肩簇舄,汗透重纱如雨。灿烂之景,不可名状。热闹是热闹,只是荷花的景致被喧闹人声掩去了大半,纷纷扰扰的,也叫人看不进多少清静明丽。

眼下夏夜静谧,碧波荡舟。荷花睡在空灵的月华当中,仿佛蒙着一层轻透的薄纱,隐约朦胧,更添情致。云荒枕着手臂,仰面躺在小舟上。清风徐徐,我惬意地顾盼一番,感叹道:“这十里荷花宕,委实比寒玉床都要沁凉惬意!”

他正闭目养着神,闻言便勾起嘴角,谑笑道:“要不要考虑叫域儿修习个培植荷花的术法?”

我惊讶。“你听到啦?”

“我一早便来了。正要敲门,闻见晴炎说要教习域儿炎系术法。我不放心,想着该如何委婉地拒绝他,便站在门外滞了一滞。这一滞,倒叫我听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戏。”

我“呵呵”笑了几声,心想你要是早些进来我也不至于后来发出如此感天动地的设想。“那你觉得,包子他将来学些什么好?”

“我觉得,我们用不着为他考虑。”

“为什么?”

“他才四个月大,走路都不会,你们却急着教他术法。他虽是神尊的儿子,也不至于神到如此地步。待他长大之后,自会发现自己喜欢什么,想学什么。届时问一问他,再依据他的需要为他寻个品学兼优的师父,不就行了?何况,我觉得身为神尊,如果我都没有资格教他,那这九州之间要寻个合适的人来教一教他,也着实为难了。”

我埋怨地瞪他一眼。“你是包子的爹,只怕他将来不会听你的。”

他蓦地睁开眼睛。眸光熠熠,仿佛漫天星辰,皆是因为摄入了他的眼中,才会叫夜空当中的冰轮一枝独秀。

“云深。”他近似呢喃地唤一句。

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有不甘,撇过头道:“说包子的教育问题呢!你专心一些!”

他轻快地笑了,惬意躺回舟中,回应道:“好,我专心一些。”

我们复絮絮了许久,大抵把包子从四个月起到耄耋之年的人生忧患都操心个遍。不过大多是我在操心,云荒只间或地搭个话。有时他许久不应,我都以为他已经睡过去了。在谈到倘若包子的孙子出生,我们还要不要帮着带一把的问题的时候,云荒忍不住提醒道:“云深,我想玄孙他自是有爹娘的。”

我怔了许久,怅然应一声:“哦……”

他复又笑得轻快,伸手一揽,我倾身倒在他的身边。他用手臂垫着我的头,柔声说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睡意果然摧枯拉朽地袭来。我朦胧地应一句,阖眼陷入黑暗。他撩开我颊上散落的鬓发,下颔抵着我的额头,呼吸绵远而悠长。

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第二天回去,远见容澈抱着包子伫立院口,一脸笑容甚是促狭。

“我道盈袖怎么大清早急急惶惶地来敲我的门,原来是包子他爹他娘担不起为人父母的责任,丢下包子顾自逍遥去了。”

我无暇理会他的揶揄,冲上前夺过包子,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回。

“包子他怎么了?我没看出什么有问题的地方!”

容澈哂笑一声。“待你看出来,估计十个包子都蒸熟了。有问题的不是包子,是玖澜。凌晨的光景,玖澜叫人瞬身来寻云荒,说是深夜之时,玉清再袭九州,双方怕是又要开战了。”

我算了算日子,已经过去了半年,沉夜的伤是该好得差不多了。

云荒泰然道:“既然如此,我即刻便返回都邑。”

他转身欲走,我一把抓住他,耍脾气道:“不许去!”

他甚是诧异地看着我。“云深,你怎么了?”

我愈发地攥紧他的袖子。“我说不许走就不许走!九州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殚精竭虑地为他们。他们需要你时,自然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然而不需要你的时候呢?你的事情一传出去,九州之人立即将你视作耻辱。伤你笑你,从来不留情面。我听说在都邑,脍炙楼连卖给你一壶酒都不肯。你为什么还要去保护他们?留在这儿不是很好吗?包子会陪着你,你永远不会无聊。”

他的眸光渐渐地黯下来。“你早就知道了?”声音低沉,略略透着沙哑。

“也不早,大概两个多月前……”

他凄然地笑一声。“云深,我终究担着神尊的名号。就像你因为不能摆脱九尾的身份而一直受玖澜的烦扰一样,我必须因着这个身份而为九州致力。除非我死,或者离开九州返回神界,否则我便不能弃自己的身份于不顾。”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你所说,我现在的日子已很是艰难。倘若我再不为九州效力,那么待战争平定,九州又会如何地对待你、我、云域?或许你我并不顾虑九州之人如何看待,但云域总是要涉足九州的。他与我们不同,他……应该有个正常的生长环境。”

我徐徐地松开他的袖子,闷声道:“你走吧,照顾好自己便好。”

他微笑道:“这世上,没有人能伤得了我。”

“嗯。”

他倾过身,吻了吻包子胖乎乎的脸蛋。“等我回来。”

“好。”

他瞬身离开。我怅然地抱着包子,不知待如何。

容澈撇着嘴调笑一句:“怎么?夫君方离开,便‘愿言思伯,甘心首疾’了?”

我朝他虚弱地一笑:“战争无情。我只是担心,他今日离开了,待不久便又轮到你和晴炎。终究只要战争不止,无论躲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能有真正安稳的日子。”

兴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凄苦,容澈难得的没有出言讥讽。

他对着烟岚氤氲的远山,目光悠远,不知落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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