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夜至(1 / 1)
从打算建房子开始,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只剩对房子的设计。
晴炎说要给他留上一间,否则他单独和容澈住在一起,迟早会被懊恼死!青莽认真权衡一番,随之行墨几笔,另添了一间构造精致的房间。晴炎忍不住地拍手欢呼,我调侃道:“你身为仙者第七,被禹君委以重任,难不成真要一直同我们住在一起?”
“有什么关系?禹君有事,我只消瞬身便好。其余的人,要真想予我委托,便老老实实地走到着无忧山谷,呈上名帖!”
我不由失笑:“你一身有多少灵力?耗得起这瞬身之术?”
晴炎甚是委屈。“阿姐,我就是想和你住在一起,你还这么打击我。”
一旁持着《药经》的容澈放下书,闲闲地倚着藤椅道:“正是因为你要同她住在一起,她才这么打击你。”
“啊?”晴炎很茫然,“为什么呀?”
“扰人好事,是要遭报应的。”
我将瓜子壳儿撒到他脸上。“晴炎还小,就不能说些老少咸宜的?”
他伸出手指,从容地一一掸去。“他的年纪,可比你现在的肉身要大得多。只不过,数百年来一直沉睡在炽火湖底,心智没有长开罢了。”
晴炎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听着不像好话,他便伸着手指,气呼呼地嚷道:“阿姐,你看!他又欺负我!”
容澈笑着问一句:“哦?哪儿欺负你了?”
晴炎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嗫嚅道:“反正……欺负了……就是了……”话还没说完,面颊早已涨得通红,比他的衣裳还要鲜艳几分。
天气热了以后,我便不那么容易入睡。是夜月色明朗,窗前的一株石榴开得如火如荼。我倚着窗棂,欣赏月色如水,花开绚烂。夜,静谧无声,风吹着微微有了凉意。空气湿濛濛的,一吐一纳之间,沁人心脾。玉韫深山珠在水,迹寄烟霞愈无累。
月朦胧鸟朦胧,花阴叶影之间,有仙人踏着月华足蹑太清,凌风款款而来。石榴花在夜风中颤曳,他步履轻盈,从容地落在庭院当中。白衣翩跹,眉眼清隽,恍然超拔不似凡尘之人。自然,他本就不是凡尘中人。
“云深。”他道,唇角漾起一抹清浅的笑,“过来。”
我静默半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笑得愈发得深。“过来吧,我想同你说说话。”
我披上外衣,急急奔出门。“你是云荒?”
他笑着抚上我的发。“两个月不见,便认不得我了?”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微微地太息一声。“我也没想到。只是方才仰头见月色明朗如雪,不由得忆起当年月下把酒清谈的日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
“于是便瞬身来了?”
“嗯。”他诚恳地颔首。
我一时有些怔愣。“何必呢?反正待你处理完事情回来,也来得及。”
他略微蹙着眉。“我的事情,兴许还要处理许久。”
“怎么?”
“上次见静水命相,是与九州其余各处不同,我以为是有灾祸将于静水发生。孰料待我回到都邑,却见都邑一处的命相亦是改变如同静水。这两个月的时间,我又重新探察了九州四处的命相,发现它们已然悉数变化。自上古以来,命相便未有改变一说。或许在我到得静水的时间里,九州之中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哦?会是什么呢?”
他见我好奇的模样,抿起唇,笑得甚是清恬。“我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或者这样的变化是预示着什么,又该如何解决。故而我得留在都邑,查阅上古史籍,找到一切相关的线索。”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可能会要很久。”
“既然事关九州,就马虎不得。你慢慢来,不要着急。”
他垂眸望着我。“你会等着?”
“嗯,一直等着。”
他像是释然,身子一下放松,轻若微风地说一句:“那就好。”
冰轮有条不紊地向西行走。石榴树下,云荒摆出他带来的木樨香,并着几片蜜渍的肉脯。肉香酒冽,依廊而坐,仿佛是旧时的模样。
云荒似是兴致很高,侃侃而谈,如同行云流水。我听他说着,睡意渐渐上涌,却不好意思打断,只是咬着肉脯的节奏一下一下愈发舒缓。云荒的手贴着我的额头,柔软沁凉,极是舒适。我不由惬意地哼一声,云荒低笑,温柔地唤道:“云深。”
我皱眉,并不愿理他。
他却极是有耐心,声音依旧和煦如同清风。“云深,累了吗?”
我豁然睁开眼,云荒的脸近在咫尺。
“我睡着了?!”
他忍着笑意颔首。
拭了拭嘴角,倒不曾做出丢人的事情。
“是我说得兴起,便忘了顾及你的感受。”他却是率先致歉。
我连连摆手。“我扰了你的兴致!”
“我本来就只是说一些闲话,不要紧。你困了便先去歇息吧,我改日再来亦可。”
“你不是说暂时脱不开身吗?瞬身之术对身体伤害极大,你这样来一趟,我心里不安。”
他沉吟许久。“你是想我处理好一切再来吗?”
“那样不是更好。最近我和容澈在另造一座房子,到时候你来了,恰好可以匀你一间房住一住。你也好品评一下,我的品位较之三年之前,是不是有所提高?”
他略有些意外。“在造房子吗?”
“是,怎么了?”
他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家之中,这也算得一件大事。你同容澈商量好便好。”
我颔首。实际上,容澈只是在在青莽的规划中添个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这次,我先回去。既然你叫我处理完事情再来,我便专心几个月,尽早解决好再来。”
“好。届时,我请你喝容澈发明的药酒。”
“嗯。”他微笑着,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收敛了好几分,“云深,有件事情许是我多心,不过亦得提醒你一句。”
“嗯?”
“大约一个月之前,玖澜与子衿、凝痕二人一道微服出巡,说是探查九州情况。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来到这静水镇。”
“我会小心的。”他当我的灵力尚未恢复。
“若是出去,便带上我的扇子,它可护着你。”
我垂眸应道:“嗯。”
“若是遇见,一定要护好自己。然后让容澈或是晴炎告与我知晓,我会想办法。”
“云荒。”耐住心中的叹息,我催促他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叫自己吃亏。天色不早,你瞧,东边都泛出了鱼肚白啦!”
他戛然止住话。“好,我回去了。”
我目送他虚步蹑清离开。超拔脱尘的身姿,美好得如同洇了水的墨画,渐行渐远,逐渐模糊。风过微凉,我拢了拢衣襟,转身欲进屋,却见沉夜端端地在立在房门之前。黑红之莲,侵浸邪意。她红唇微扬,笑颜魅惑,盈盈秋波似深海之水难以估测。
“主上果然还活着。”
我稳定心神,回道:“沉夜,你终是找上我了。”
她眨了眨眼睛,似是委屈。“便只能任由神尊与主上在一起吗?”
“云荒不过与我闲聊几句。”
“哦?”她笑得狡黠,“不想水牢一事之后,主上仍旧可以同维序如此要好。”
我厌恶地皱眉。“我并未与他要好。其中之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何况我也没有必要与你说清楚。当初的那场灾祸,你亦在其中出力不少。这份大礼,我到现在也没有回过。你这样逼迫我,不过是为我出手解决九州仙者。不过当初我不愿意,现在愈加不乐意。今日你来,若仍旧是抱着这个目的,我便直接告诉你:你害我也好,求我也好,我永远都不会插手九州和玉清的事情!”
“主上便这样笃定吗?”
“是。”
她掩袖而笑,鲜艳的蔻丹映着倾城容色,说不出的妖冶。“倘若,我以小徒来要挟呢?”
我瞬间警戒。“你要对青莽如何?!”
“主上放心,我的徒儿乖得很,我也不忍伤害他。”
“你不忍?”我讥讽道,“你若是有心,就不会把他害成这副模样!”
“害了他的,不是主上自己吗?剖心之事,可不是由我说给他听的。”
“剖心之事,固然是我的错。不过他每次回玉清,将他折磨至体无完肤、灵力尽丧的,难道不是你吗?”
“我折磨他,是因为他太不听话!”狠戾之色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出现。她定下神,依旧笑得雍容,“有些事情,小徒不曾与主上说,那么做师父的便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主上只消知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任你如何也逃避不过。”
“沉夜,你或许忘了,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勉强我。”
“勉强不能,却不是要挟不能。三年前主上受了一场大难,青莽他亦是受了大难。只不过主上挺过来了,青莽……却要看主上的意思了。”
“沉夜,你不怕惹怒我,毁了玉清。”
她回得气定神闲。“主上不会那么做。毕竟,主上现在还不想死。”
三年之前,炽火湖畔,尚是炎魔的晴炎告诉我:若出去后再幻九尾,要记得不要把玉清的妖邪赶尽杀绝。不然,我也会死。九尾成因于九州怨戾之气,生自妖邪,又克制妖邪。九尾之死,唯有两个方法:或者荡清九州妖邪,使天下安宁,海晏河清,再无怨戾滋生;又或者,是我心灰意冷,再无求生的意念,与玉清妖邪同归于尽。
“今日的话,便说至这里。主上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小徒的情况,及早做出决断。否则,就休要怪我心肠狠毒了。沉夜告辞。”她盈盈地欠一欠身,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