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遇蟒（1 / 1）
苏然来的时候，我正同晴炎坐在门前剥笋。
温帛要回都邑，晴炎却死活赖着不肯走。容澈想了想，觉得要是晴炎愿意睡在屋后的柴房里，他便是留下也无妨。晴炎很爽快地答应了。此后两日，容澈每天都陷在和晴炎争辩当天该吃什么、怎么吃的漩涡里。
譬如说今日，我捉来两尾新鲜的鱼。晴炎一心要吃香喷喷的烤鱼，容澈却觉得只撒些蒜瓣、黄酒清蒸着，最能尝出鱼肉原始的鲜美。如此争执一番，最终我们决定先将鱼养起来，今天吃竹笋烧肉。
苏然到的时候，我瞬时如醍醐灌顶般大悟，慌忙丢下手中的东西，笑道：“苏然，你来了。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有要事耽搁了，待处理完事情，却把和你的约定忘记了……”
他神情安静，淡淡地微笑道：“不打紧，只是费了一些菜罢了。”
我尴尬地撇开眼去看别处，晴炎一边剥着笋，一边仰起头好奇地望着。“阿姐，你的脸好红！”
容澈说晴炎笨，是有道理的。譬如教他唤我阿姐，便是足足教了一天两夜。
苏然没有顾意到这些。“这位是……”
“哦，这是新晋榜单的晴炎仙者。”
苏然登时现出惊喜的模样。“原来是晴炎仙者！果然是丰神俊朗，年少有为！”
晴炎的脸，看上去确是嫩了些，仿佛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其实我不算是年少有为，毕竟我已经一百八……”
我掐了一把他的胳膊，他无辜又好奇地望过来。
我将一篮子竹笋塞到他怀里。“容澈炖的肉怕是快好了，你拎到厨间去剥，不要错过了时间。”
晴炎眨了眨眼睛，怔怔地应一句：“哦。”
苏然目送着他进屋。“容浅，你和晴炎仙者不是并不相识吗？”
“哦……先前是我忘了。晴炎他小时生过一场大病，是我哥救的他。”
他垂下眸，低声说道：“你认识的人，总是这样出色。”
我且做没听见。“苏然，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恍然，自袖中掏出一封装帧良好的请帖，帖上落款是一个“卢”字。“据卢侃说，十日之后，维序神尊将莅临静水镇。神尊来此，虽是为九州命相一事，与我们并无大干系。但是佳缘难得，卢侃想得神尊垂询，又为提高静水镇仙者的实力，便想请仙者届时同聚，为神尊接风洗尘。”
“这封请帖，便只给我吗？”
“嗯？”他有些不明所以。
我指了指屋子，哂笑道：“容澈、晴炎都在这里，卢侃怎么不顺道写两份请帖送给他们？”
苏然一怔，随即安慰道：“容浅，令兄和晴炎仙者皆是仙者中首屈一指之人，届时神尊自是会寻机与之畅谈。你看不惯卢侃的作为，觉得他欺下媚上。他却只是真心实意地要为静水镇做些事情罢了。”
“苏然，你总是这样单纯。”
他不置可否，只低着头说道：“我是技不如人。也许我站得高了，也不会想得这样简单。”
他黯然的模样，叫人蓦地有些心疼。
“苏然，要是容澈收你做徒弟，你愿不愿意？”
他豁然抬起头。
“我是说……如果。他的意思，我还没问。”
他徐徐地漾开笑颜。“若是如此，苏然必定感激不尽！”
厨间，容澈一便捏着勺子，一边静心思考着接下来该放多少的盐。晴炎蹲在一旁，乖乖地剥笋。剥着剥着，便来一句：“你要是想不好，就叫我阿姐来吧。”
容澈蓦地扫他一眼。“你是怕我做的不好吃？”
晴炎垂下头，暗自咕哝。“昨晚的莴笋便炒咸了嘛……”
容澈正自笑得居心叵测，我一脚踏进厨间，仗义执言道：“我的厨艺，怎么能和哥哥比！”
容澈瞥我一眼。“怎么，又有事求我？”
“你怎么总把我想得那么市侩？我就不能是给你招徕了一档好事吗？”
“哦？”
“比如说，我给你找了个天资聪颖的徒弟。”
“嗯，苏家小公子的资质确然不错。”
“你……”
他太息一声，无比诚挚地说道：“浅浅，你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呢？”
“你答应了？”
他忽而婉然一笑，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愿意收。只是徒弟拜师，总是要行束脩之礼的。”
“你想要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最近药柜中的黑节草用完了，我又懒得自己上山。大约，还差个三斤吧。”
“好！”我立马打断他：“我现在就带他上山，午饭不必等我了。”
黑节草，生于山中半阴湿的岩石上，喜欢长在温暖湿润、半阴半阳的地方，不大耐寒。其茎入药，有益胃生津，滋阴清热之功效。
苏然乍听要采三斤的黑节草，便有些黯然神伤。我安慰他道：“容澈要是不想收你，便会直接拒绝。他要你采三斤的黑节草，虽然难了些，大概还是办得到的，就是要费些心力。”
他忧伤地笑着。“也许，他只是不想拂了你的意。”
“这点你不用担心，他从来不会顾及我的面子。”
“他真的愿意收我吗？”
“他独居了这两百多年，早就无聊了！”
我自知失言，回头去看，苏然确实是一脸的疑惑。我便解释道：“我虽然一直伴着他，却也与他独居无异。我心中愧疚，早就想为他觅个良伴。”
苏然相信了。
阳光明媚，山风清冽，我隐隐觉得有些不自然。转身去看，却只见树叶婆娑，是随风起舞之态。
苏然忽的停下了脚步。“容浅！”
“寻到了吗？”我疾步向前赶去。
“是，你看！”他随手拔起一株，果然是黑节草的模样。“很大的一片，估计有……诶？”他忽然敛了笑容，弯下腰专心地观察着地面，“这片土，仿佛过于黑亮了些……”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地面。那一条黑色的庞然大物，猝然挪动起来。
“这是！”苏然大骇，跳到一边忙不迭地蕴集灵力。
我赶紧跑到他身边，心慌道：“别出手！苏然！”
“这是条蟒蛇精！”
“不是……其实吧……”
他仿佛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容浅，你是吓到了吗？”
“啊？对！我有些害怕……”
“别怕，我这就……”他转身看了一圈，“他逃走了？”
我暗自舒了口气，随即致歉道：“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
他释然道：“不打紧的。他逃走了，我甚至有些开心。凭我的能力，该是打不过他的。”
“两位安好，不成想在此相遇。”
山风携来淡淡的兰芷馨香。苏然诧异道：“这位公子，又遇见你了！”
“是。”玄衣墨发的公子笑颜如春，一双眼眸明润如同墨玉，“在下蓝棠。”
“在下苏然。”
玄衣的公子走进几步，温文笑道：“承蒙容澈仙者相救，在下的病已无大碍了。”
“是吗？”苏然真切地为他高兴，“不知蓝公子得的是什么病？”
他敛眸。“心疾罢了。虽然不曾病消，只要持之以恒，终是会痊愈的。”
“如此，便预祝蓝棠公子早日康复。”
“多谢。”
苏然蓦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蓝公子方才可有见到一条巨蟒？”
“是条乌黑油亮，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巨蟒？”
“正是。”
“方才我于林中休憩，忽见巨蟒游来。慌忙逃至林外，方是遇见了两位。苏公子可是要寻那条巨蟒？”
“哦，也不是。走了便走了吧，不打紧的。”
“哦。”张青莽应一声，目光在苏然的手上打个转，复又询问道，“苏公子是在采黑节草吗？”
“啊……”苏然微微有些尴尬，“是……容澈仙者需要的……”
张青莽略略地眯起眼睛。“苏公子果然急公好义。”
苏然被他说得窘迫。“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不能由容浅一人上山吧……”
张青莽认真地思索片刻。“在下幸得容澈仙者相助，当是有所回报。既然二位要找黑节草，在下便随二位一同……”
“不必了。”我打断他道，“家兄治病救人，为天经地义之事，蓝棠公子不必过于牵挂。蓝公子若是也想要黑节草，这片地方便留给公子，我和苏然另去别处寻。”
他的笑容沉浸下来，只余淡淡的笑痕。“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就此别过。”
他静默着一动不动。风拂林业，沙沙似乐，树林的荫翳掩住了明润的眸光。
兰芷之馨渐远。
苏然伴我走了许久，犹疑片刻，开口问道：“容浅，你不喜欢他？”
“萍水相逢之人，何来喜欢不喜欢？”
他便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