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张青莽（1 / 1）
最恼人不过春红凋零之时。眼睁睁地看着美的东西枯萎凋谢，却全然束手无策。只能掬着铺展在地上的尸体，延着玉殒香消，慨一声无谓之叹。满院海棠皆是绿肥红瘦，衬着碧蓝的天穹，竟是意外地好看。我拈着酒趺坐于外廊，晨风骀荡，褪尽春时的沁凉，已然满满是夏初的和暖。
“主人。”
蓝棠抱着几枝含露的牡丹。一枝盛放的二乔，两朵含苞的姚黄，缀着一株半开未开的玉色豆绿。雍容明艳，甚是讨人喜欢。摘得这几朵花，应是费了蓝棠不少气力。不过我诚知他并无邀功讨赏的性情，便转了脸，颇为好奇地问道：“怎么？”
蓝衣如空的垂丝海棠式神眉目温顺，一双明眸乌黑得宛如一方墨玉。“主人，方才摘采牡丹时，蓝棠在牡丹丛中发现了一条受了伤的巨蟒。”
“巨蟒？”
“是，一条修为深厚的黑色巨蟒。腹部受了重伤，灵力涣散，再不治疗的话变会就此命尽了。蓝棠发现那条巨蟒时，它变作了小小的一条，乖顺地蹭着蓝棠的鞋。蓝棠揣测，这大概就是在请求我救它吧。”
我看着海棠式神谦逊恭敬的模样，无奈地笑道：“你既这么说，那条小蟒蛇必然已经被你带来了吧？”
蓝棠唇角轻扬，极为温和地微笑着。“还请主人过目。”
他用单手抱着牡丹，空着的手伸入那只手的袖中，掏出一卷乌黑油亮宛如细绳的东西。“细绳”的一侧血肉模糊，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肉腐过深之处，已然可以看见色白如玉的尖骨。蓝棠将“细绳”呈到我面前，那“细绳”立即有所感应，睁开了一双乌亮亮的眼。
我俯下身子，与这条变了形的小乌蛇认真地对视着。乌蛇直勾勾地凝视着我，许久才恍然回神似的，吐了吐它颜色粉嫩的信子。蓝棠将乌蛇放在地上，那小蛇立即乖顺地，而又气息奄奄地靠在我的脚边游走。
我忽而心情大好，伸出一指抚了抚它的头。
“主人可能救它吗？”蓝棠适时地询问道。
我仰起头，嫣然笑道：“你希望我救它吗？”
蓝棠立即躬下身子，作出十足顺服的模样。“蓝棠只是将它带来，并无强迫主人救它的意思。”
“我知道。”我拎起小乌蛇，注视着它那乌溜溜的眼睛，调侃地说到，“你一人服侍了我许久，大概也怪寂寞的。待我治好了这条小蛇，便正好收了做个式神吧。”
蓝衣式神笑颜明朗，一如怀中色泽通透的姚黄。
这条小蛇伤得并不严重。确切地说，外伤并不碍事，要紧的是它的灵力曾受重击，一颗内丹已经粉碎，生靠着一念心力在苦苦支撑着。
我将小蛇置在书房里的书案上，伏在它面前询问道：“你的内丹碎了，想要活命，就只能换一颗。恰好我手边又有一颗九尾狸猫留下的内丹。可是自古以来都没有换内丹的说法，成功之数并非确切可知。我只能试试一边用灵力维持着你的生命，一边给你换内丹。只是其中稍有差池，你都可能就此殒命。你可愿试上一试？”
小乌蛇认真地晃了晃脑袋。
“好！”我高兴地说到，“你是条巨蟒，那么你便先行爬下书案，变回原身，免得压坏了我一张好端端的桌子。”
小乌蛇顿了顿，沿着书案的桌腿爬到了地面上。只是一个交睫，一条鳞片乌黑、犹如巨龙的蟒蛇便盘踞在了这方狭小的书房之内。我从柜中取出慕狸追留下的内丹，心绪自是复杂，却也不再沉郁难舒。云荒陪我喝了十五天的酒，他喝得畅快，我看着他喝酒，内心便一天一天的平静。
“那么开始咯？”
巨蟒晃了晃脑袋，乖顺地张大了嘴巴。这原本是一副极为骇人的情景，却因着巨蟒的乖顺而显得憨态可掬。我扶住它的身子，一面注入灵力，一面用掌中的内丹与它的交换。巨蟒的身子在痛苦地发抖，而我也觉出了吃力。所幸过程顺利，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狸猫的内丹稳稳地扎根在了巨蟒的体内。
我站起身，正想唤蓝棠进来给巨蟒上药，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沉重的疲惫，就此绵软地倒了下去。
眼前是一片春意融融的景象。梨花似雪，云绡一般地堆积着。风过之处，梨花雪落，密密斜斜，掩得那处小屋看不分明。梨花雪中，有个俊朗的男子推着一只摇篮，笑靥如花，语声温柔得能够沁出水来。“深儿，深儿……”他喃喃地叫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美的字眼。
物换景移。依旧是那处小屋，却是葬身在灼灼业火。粉雕玉琢的婴儿一无所知地坐在烈火之中，男子拖着一身行将碎裂的身体，将婴儿抱在怀中。“深儿，爹爹不会……”他施术将婴儿送出屋外，婴儿像个布袋似的，径直落在地上。她那跌坐在梨花树下的母亲并未伸手来接她。
“深儿。”梨花飘落如雪。
“深儿，爹爹不会……”
“深儿！”
我猛然睁开眼，玄衣墨冠、长发高束的公子笑颜清浅地注视着我。刹那之间，似是有万千心绪涌上心头。莫名的，刻入骨髓的熟稔感。
我觉得奇怪。
“仙者醒了？”他问道。
我故作镇定地坐起身。“你是，那条蟒蛇？”
他含笑颔首，温文有礼地致意道：“在下张青莽，为玉清山上修炼百年的蟒蛇。承蒙仙者费心相救，在下愿遂仙者之意，留在此处做仙者的召唤式神。”
我等了好一会儿，才确信他确然不是在开玩笑。“其实……方才的话，我是一时戏语。我知晓你听得到，便想借此调侃你一番。”
“青莽素来言出必行，还请仙者不要再推拒。何况除非作为式神，否则玉清妖邪，如何能在九州之地自在居处？”
“只是……”
“仙者不必再言。式神一事，青莽心甘情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仙者救了青莽之命，单做式神，仙者已是吃亏。”
“既然如此。”我眨了眨眼睛，说到，“你执意要留下，我便不逐客。你留作式神，我也不同你立下契约。待你心有去意，自当离去便可。”
“如此，多谢云深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