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伤重(1 / 1)
玉虚峰上,云蒸霞蔚,漫山的木芙蓉开得格外灿烂。
夙瑶晃着酒杯中的美酒,风中花香阵阵,比酒还醉人。
她面前的石桌上摆着美酒,只有酒。
她的,坐着清都。
清都细长的手指夹着酒坛,替她满上。
随着细长的酒液汩汩流淌,酒香四溢。琥珀色的美酒折射着夕阳的余晖,就像是杯中沉着一个小小的太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玉虚峰上面的宫殿不知是哪代掌门在位的时候所营造的古物,虽然有了昆仑灵气的滋养,千年不见衰颓,但毕竟落了多年的灰,还在打扫。
他们现在坐着的,是大殿后面的一个小院落。
园圃中,种着木芙蓉和大朵的蜀葵,还有古老的桂花树,金色的花朵如掩藏在绿叶中的碎金,浓烈的香气染得坐着的两个人衣袂皆香。
时节刚过白露,落叶不多。
夙瑶喝了一口酒,这是她带过来的“一口梦千年”,醇厚芳香,只一口饮下去,脸上就微微泛起红晕。
鼻尖萦绕着的酒香与花香浓烈地纠缠在一起,教人醺然欲醉。
清都支着手肘,含着酒,慢慢地咽下去。
好酒。
他们都没有穿掌门的衣饰。
她衣月白,他衣淡青,发际都只有木簪子。
院落静悄悄的。
无论是昆仑的弟子还是琼华的弟子,此时都不会进来打扰。
秋气凛冽。
风物却高爽。
夙瑶看着院落中一片悠悠坠地的叶子,好像在笑,又好像不在笑。
静静地喝酒,酒壶中的酒好像永远也喝不光一样。
清都喝得比夙瑶急一点,觉得自己已有三分醉了。
落日。熔融的金光均匀铺面院落。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他凝视了一会儿,不知何故,忽然想要
微笑。
她的脖颈其实很秀美。
不,其实她很美。
但平时,谁会这般看待她?他们只当她是琼华派的掌门,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是个再令人害怕不过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清都不禁笑了。
夙瑶听到笑声淡淡瞥他一眼:“何故发笑?”
她的手中还握着酒杯,好像能从中汲取一点温度。
酒是冷的,却也是烈的。
清都摇摇头,不答。
两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喝酒。
天边的红云都有一层金边。他的脸颊被橙色的晚霞暖着,不胜酒力一般发烫。
他们已经喝了一个时辰,似乎还要继续喝下去。
帖子是今天清晨十分,青鸟传递给夙瑶的。
“还以为你不会来。”清都当时是这么说的,很有一点惊喜的样子。
夙瑶衣着轻简,连刺云剑也没带,正从门口进来。闻言微微笑一下:“故人无多,岂敢不至?”
她晃着酒杯叹道:“我一生喝的酒,都在你这里。”
清都折下一枝茶梅,拿在手里赏玩,淡淡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每回饮酒,必定有你在旁。”
他的声音含蓄又清雅。他的手中,那枝茶梅开得正好,在他的指尖轻轻颤动,一重重的花瓣圆润可爱,有几分艳色。
他道:“还以为你会怪我。”
夙瑶喝酒,不答。
风微凉,她的眼眸浩淼如海。
清都安静下来,醉意已有七分。
夙瑶道:“我是知道你的… …更何况,人生一梦耳——何必如此当真?”
左右不过是一场游戏,有趣无趣,有意无意… …何必惹那么多烦恼在身?
清都撑着头,模模糊糊地笑道:“我似乎是醉了… …醉了好,醉了好啊… …”
说着醉话,清都的头一歪,木簪磕在桌角,一头黑发顺着清癯的面容散落。
他面上还在笑。
夙瑶道:“你确实醉了… …”
风中,花正好。
醉里不知醒和睡,不如继续沉醉。
当晚。
慕容紫英捧着一大堆卷轴,从琼华宫偏殿匆匆走出。
月明星稀。
他的脸上有几分疲倦。
掌门几乎把大部分的事务都压在了他肩上。
他不敢抱怨,这几日,日日处理到深夜。
回廊中,几串迟开的紫藤还在夜风中散发出厚重的香气。藤萝缠绕,月光透过横斜的枝影照在紫
英的身上,随着他的快步走动,忽明忽暗。
影子就像流水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她”。
一个飘渺的影子从回廊的另一头慢慢走过来,散发着淡溶溶的光辉,似乎是个女子。
紫英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怨灵?
不对,琼华内,怎会有邪物?
或者——是哪位弟子豢养的幽魂不慎走脱了?
他的手悄悄摸上剑柄。
此时他的心肠还软,不愿意在情况未明的情形下给“她”一招千方残光剑。
“她”走得近了,似乎没看到他,或者是,有意如此。
一步一步。每踏出一步,地面上生出白色小花与青草,又随着她脚步的挪移而枯萎。
一步一步。生生不息。
紫英看清了“她”的样子。
确实是灵魂状态… …但不是怨灵,气息温和,倒像生魂离体,但问题是,他从没在琼华派见
过“她”。
“她”看到了紫英。
紫英紧紧盯着“她”,低声喝道:“你是谁?”
“她”的嘴角噙着微笑,张口想要说话,却忽然消失了。
就像是忽然被风吹散了一般。
地上,一丛小花正在慢慢枯萎。
紫英吃惊地看着“她”消失,手中的卷轴没能拿稳,哗啦啦落了一地。
她最后的那一眼还留在他心底。而她的容貌… …不是凡间能有。
与此同时,夙瑶醒了过来。
她是被房间内浓烈的血腥味惊醒的。
血腥味简直铺天盖地,哪怕是在房间中泼上几桶血,也不会有这么惊人的血腥味,以及随着血腥
味而来的杀气与恨意。
她悚然从床上惊起。
月光透过窗纸,满室虚白。地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
但角落里蜷着一个人。
夙瑶没有惊叫,因为她认出了他。
是重楼。
她简直从来没见他这么狼狈过。
翻过他的身体,几乎全是伤口,整个人犹如刚从血池中捞出来。流出的血倒是不多——想必是快流尽了。
他的眼睛睁着,意识是清醒的。
但他伤重得一动也动不了。
夙瑶的手抖得几乎连治愈法术的手印都结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可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魔尊啊。
谁能将他伤成这样?
法术绿色的光芒下,他的脸色惨白又诡异。
“怎么回事?”她抖着嗓子。
重楼睁着眼睛,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围攻… …神魔之井。”
被天兵围攻了?
她的眼圈一红,落下泪来:“怎么可能… …谁能伤得了你?”
重楼愈合能力也是惊人,此时缓过一口气来,说话也顺畅了些:“他们人多,不知天帝那个死老
头子发什么疯… …”
夙瑶攥紧了手,道:“神魔之井被天庭攻占了?”
重楼艰难地摇摇头,哪怕目前如此狼狈也掩不住傲然:“哼,怎么可能… …他们暂时退下了,天兵几乎都死光了… …”
能把他伤成这样,想必天庭不知付出了多惨重的代价。
夙瑶想得入神,不妨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惊了一下,低头看去,重楼目光炯炯,死死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看、到、了、飞、蓬。”
夙瑶脸色煞然变白。